我心爱的枕头

我心爱的枕头

王照勤

我心爱的枕头，

是夜航船最柔软的码头。

我把一整天的风浪折叠，

折成四四方方的叹息，

轻轻搁在你布纹的潮汐上。  

你收容我——

收容我发梢里残留的喧嚣，

收容我睫毛下未熄的霓虹，

收容我锁骨里空荡的地铁，

收容我耳廓里反复脱轨的姓名。

你从不说话，只用一寸棉花的回声，

把世界的棱角缝进静默。  

我翻身，

像翻耕自己体内的暗土；

你发出极轻的“沙”一声，

是种子在黑暗里咬破种壳。

于是我的脊椎一节一节松开，

像孩子解开的鞋带，

把奔波系成蝴蝶结，

放在你铺好的月光枕边。  

有时我流泪，

泪水在你表面长出透明的树根，

向更深处寻找泉眼；

你便把潮湿酿成一盏灯，

照见我颅内那些未完成的桥。

第二天清晨，

桥已竣工，我却忘了通行。  

我出走，

把白昼披作斗篷；

我归来，

把斗篷挂在你边缘的流苏上。

你从不问我去过哪里，

只在我再次躺下时，

悄悄把褶皱抚平，

像母亲舔平幼兽的乱毛。  

人说枕中藏梦，

我却把梦反扣在你怀里，

让多余的黑暗流回黑夜。

而你——

你把黑暗纺成更柔软的夜，

夜再纺成更细小的呼吸，

呼吸纺成一根看不见的线，

把我和明日缝在一起，

不打结，也不留线头。  

我心爱的枕头，

你是我私人的港口，

也是无人知晓的灯塔。

当世界把海图撕成碎片，

你仍守在我脑后，

用一朵棉花的坚持，

为我保留

最后一平方的

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