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贠靖
下雪了，一片片雪花在空中飞舞着飘下来，落到脸颊上，凉凉的。他伸手摸一下，仰起脸，就看到有无数雪花小精灵一样在空中打着旋儿，翻卷着，飞舞着，洋洋洒洒飘落下来，村子便白茫茫一片，全罩在飞舞的雪花里了。
他瞅了瞅眼前亮着灯光的院子，抬手正要敲门，门吱扭一声就开了，一抹暖暖的灯光从打开的门缝里泄了出来。
“叔叔，快看，下雪了！”笑笑仰起红扑扑的脸蛋指着空中飞舞的雪花。他弯腰抱起笑笑，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响响地亲了一下。笑笑充满稚气的脸上就绽开了一丝兴奋，他看到她纯净得像一汪湖水的眸子里，也有了无数晶莹剔透的雪花在飞舞。
“快下来，甭弄脏了叔叔的衣服！”女人从门里闪出来，接住笑笑道：“这妮子，一点也不岔生。”“没事！”他跺着脚，嘴里哈着热气，扑打着落在身上的雪花。“快进屋吧，外边挺冷的！”女人说。他边往里走边问：“今年落雪早，屋里冷不冷啊？”“俺生了火炉子，可暖和嘞！”女人将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
进了屋，女人说：“炕热着呢，你要不要上去暖和暖和？”“不咧”他搓着手指，环顾了一下屋里。橘黄色的灯光下，屋中间的火炉上一壶开水咕嘟嘟冒着热气。女人过去拿下水壶说：“那烤烤火吧”。他说：“不啦，我说几句话就走！”“来都来了，就吃完饭再走吧！”女人说：“我去做几个菜，下雪了，你喝几盅，暖暖身子。”“不用麻烦了！”他说：“晚上还有事情哩。”“再紧要的事情也得吃饭呀！”她说。
笑笑爬到炕角，从箱子里翻出一本连环画，过来缠着他教她认字。
他只好坐下来，一笔一划地教笑笑认字。女人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他抬头瞅了一眼，女人苗条的身影已闪到院外，窗户的玻璃上蒙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女人的身影在雾气里晃动着向厨房移去，那边就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铁铲子磕到锅底上的声音和滋啦滋啦的炒菜声。他翕动了一下鼻孔，接着教笑笑认字。
一会女人端过来一盘黄灿灿的炒鸡蛋和一碟香喷喷的炒腊肉，放在桌上，在围裙上揩手指道：“还有一个汤，马上就好。”
菜上齐，女人斟满一盅酒，双手端起，瞅着他说：“俺敬你一杯！”他接过酒盅一仰脖颈啁了，辣得吐出舌头吸溜着。“快吃口菜！”女人又斟了一盅酒端起来说：“这第二杯，俺代笑笑那死去的爹敬你，若不是你帮衬，俺娘俩真不知能不能熬过来！”
笑笑用筷子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吸吮着，突然眨巴着眼睛道：“叔叔俺告诉你一个秘密！”“什么秘密？”他笑着问。笑笑站起来，瞅了妈妈一眼，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妈妈晚上睡着了，梦里还喊你的名字哩！”“别胡吣！”女人的手颤了一下，低下头，脸红到了耳根。
他咳了一声，接过酒盅又一口啁了，咂着嘴道：“丁雪，你也坐下一起吃呀。”女人点点头，坐到炕沿上，夹起一小块鸡蛋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低声道：“你对俺的好俺都记在心里，这辈子也忘不了。”“那都是应该的”他说。
他刚来村里挂职那一年，丁雪的男人拉了一三轮土豆到镇上去卖，在河滩里的急拐弯处，与迎面而来的一辆大货车相撞。三轮车被撞得飞了起来，像一只晕头转向的鹰一样，一头撞到山崖上，又弹出去重重地跌进河沟里，土豆撒了一地，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了。
他帮着料理完后事，又找到货车司机所在的运输公司，替她要回了赔偿金。
后来，他又帮她在屋后的承包地里栽植了一片新品种的阳光玫瑰葡萄，第一年挂果就收入了近五万块钱。他还请来镇上的建筑队，帮她翻修了屋里的三间厢房。
日子一天天地好过起来，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又安稳下来，溢出了阵阵欢笑声。
白天几个女人坐在门前的银杏树下拉闲话，邻家的幺嫂开玩笑说：“雪啊，那市里来的那个干部莫不是瞧上你啦，他咋老往你屋里跑哩？”“人家那是来工作的！”她挥起鞋底，装出生气的样子道：“再胡说俺不理你了！”“咦，还那是来工作的，那他咋不往俺屋里跑嘞?你老实交代，这鞋底是不是给他纳的？”幺嫂故意逗她：“瞧瞧，脸都羞红了！”她抬起手扑打着，嗔怪道：“那你说，人家帮了俺那么多，俺还不该给人家纳双鞋底呀！”“该，该……你急什么呀！”幺嫂不怀好意地瞅着她笑得前仰后合。
几杯酒下肚，他的脸颊就泛起一片酡红，瞅她也成了重影。
她夹起一片肉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又盛了一碗汤递给他，他接的时候手哆嗦了一下，汤就洒了出来。“不好意思，我有点喝多了。”他磕磕绊绊道。“你不是有话要对俺说么？”她瞅着他，胸脯一起一伏。
“还是改天吧！”他自嘲地笑笑。本来他是来跟她告别的，他想跟她说一声，他这几天就要调回市里去工作了，让她和笑笑多珍重。瞅她高兴，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想扫她的兴。
她往他跟前坐了坐，脸越发地红润，喘息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一直在等他给她说那句话。
“哦，雪大了！”他跳下炕说：“笑笑，叔叔抱你去院里看雪好不好？”“噢——”笑笑高兴地张开手臂扑进他怀里。
雪更大了，在灯光的映照下，漫天飞舞着，像千丝万缕的银线一样飘落下来。他抱着笑笑，仰起脸呵呵地笑着，在地上打着转儿。她跟了出来，静静地站在那，瞅着他和笑笑，心头也似潮水涌动，飘起了千丝万缕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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