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乡村
贠靖
每年到了七月七,北山上就热闹起来。经历了漫长的夏收,刚从繁忙的劳动中解脱出来的村里人,渴望着以一场盛大的古会,来释放心中的喜悦。
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尤其是女人们,平时对自己是比较苛刻的。这个时候,新粮下来,囤里的陈粮腾出来卖了钱,她们在一起说话也神气起来。
“我嘛,早就想给自己做一条裙子,就那种碎花的,很淡很素雅的那种,穿上去一定很好看。”说这话的是村里的媳妇梅雪宁。她是这群媳妇里公认长得最漂亮的一位,个头有一米七六,瓜子脸,细眉毛。媳妇们开玩笑说:“你这摸样不去县里的剧团唱戏,嫁到村里来都糟蹋了!”
“那有什么呀,我倒没觉得嫁到这里就委屈了自己!”梅雪宁眼睛扑闪着,盯着远处说:“你们瞧咱这北山多美呀,有山有水,还有看不到尽头的庄稼地!”她闭上眼嗅一嗅:“嗯,就连这空气都是甜的嘛!”
“我可没闻出来!”年长一点的贵生媳妇年花扯扯自己的袖子:“我就闻到了一股子汗臭味!”媳妇们都哄地笑了。“笑啥笑嘛”,年花嘴角上翘:“我说的就是实话嘛。这,或许就是人跟人的差别吧!”她说话总是那么尖刻。
雪宁并未在意。她的确和这些媳妇们有些不同。在村里人眼中,她是个有文化的人,这一点从穿衣说话就能看出来。丈夫惠生和她是高中同学,比她高一级。高中毕业后他曾回乡创业,养过兔子,种过药材,都没挣到啥钱。后来他就进城去打工,留下雪宁在家照顾年迈的公公。
惠生在学校时就很聪明,脑子活泛,到了城里很快便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显露出才华来,且站稳了脚跟。那工头雪宁见过,人不错。对她丈夫惠生也很器重,让他管着那些工人,平时就考考勤,检查一下工程质量,帮着整理整理标书啥的,一个月轻轻松松能挣到七八千块呢!家里的地惠生也不让雪宁种,都包出去了。公公身体还算硬朗,不需要太多照顾,她每天顶多就是做两顿饭。闲着没事她就在房前屋后种上黄瓜、辣椒、西红柿、茄子啥的,自己吃不了就送人。
惠生每次回来都给雪宁买很多东西,以弥补她在家的辛苦。吃的,穿的,脸上擦的都有。听说光那小小的一瓶面霜就值几百块钱呢!年花说:“省点的话,够我家半年的花销了。”
惠生有时也带媳妇雪宁到城里去。她在那里小住上几天,回来面色便越发地红润,还带回一些新鲜的玩意,在媳妇们平静的心底里溅起层层波澜。
有时在门口聊天,年花噘着嘴说:“都生在农村,她的命咋就那么好,嫁给了村里最有本事的男人。我们哪能跟她比呀?”
雪宁说:“贵生也很出息嘛,打的家具既好看又耐用。”年花皱皱眉头:“现在打家具的人不是少了嘛,在外头累死累活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嘛。”又说:“你就是白送我一条裙子我还不敢穿哩!”雪宁问:“那是为啥呀?”年花说:“你也不动脑筋想想,我穿上那胳膊大腿露在外边的裙子去锄地,还不让人笑话死?”“那有啥好笑的?”雪宁说:“没准你穿上裙子还真好看呢!”“你快别拿我开玩笑了”,年花撇撇嘴说:“我又不像你,不用下地劳动。我要穿着那开了叉的裙子去下地干活,万一挂到树枝上撕开了咋办嘛!”媳妇们都捂着嘴吃吃地笑了。
一会有人止了笑问:“做一条那样的裙子得花多少钱,一定很贵吧?”“也就百十块钱吧!”雪宁轻描淡写地说:“我去镇上的裁缝铺问过了,那种很薄的丝绵花布加上手工裁剪,还不到二百块钱吧,真够便宜的。”“这还便宜呀!”年花吐着舌头:“得粜二百斤麦子呢!”媳妇们又都笑了。
北山的夏天是湿热而难熬的,从河滩里刮过来的风,带着一股子土腥味。身上老是黏糊糊的。雪宁说:“要么咱去河滩里洗澡吧?夏天雨多,水涨上来能没过腿弯呢。”年花说:“要去你们去,我可不敢去。大白天的光着屁股,让人瞧见多难堪呀!”媳妇们跟着摇头:“即使那地方很远没男人去,一群娘们光着屁股,让天上的鸟儿看见,太阳看见也难为情呢!还是算了吧!”
于是,他们就盼着七月七古会的到来。古会和集市不一样。集市一个月有好几回,上午十一二点天热的时候就散了,没几个人了。古会不一样,一年就一回。另外,不光规模不同,卖的东西也差别大着呢!
集市多是卖些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竹篮、藤筐、扫把、小板凳之类的物件,还有红薯秧、茄子秧、辣椒秧之类的秧苗和瓜果。再有就是卖些大人娃娃穿的成衣,样式很少。以前有牲口市,卖猪卖羊,卖牛的都有。现在没人养牲口了,别说卖鸡,卖鸡蛋的也很少。
北山不大,就那么块地儿,来赶集的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而且很多都是熟人。
古会已流传了很多年,跟北山上的鹰嘴崖一样年代久远,没人能说得清它从何时兴起,又能办到什么时候。
每年的古会,很多外地人提前十多天就来占了摆摊的位置,又拉来帐篷、简易房。一般要办五天,到了最后一天仍人挨着人,如潮水一般,挤得密不透风。很多住在县城的人也来逛会。在这里,他们可以花不多的钱,买到在县城买不到的物品。比如北山姑娘自己绣的香囊、荷包、枕套,还有鞋垫。最受欢迎的还是红得透亮的北山腊汁肉、猪蹄膀,以及北山人自己种的黄瓜、茄子、辣椒、小白菜。虽然看起来卖相不怎么样,甚至有点歪瓜咧嘴,但没施化肥,没打农药,味道纯正,吃着放心。
古会上还有各种演出。以前几乎被县剧团包揽了,在镇东头的剧院里(早些年是个农具厂,后来农具厂塌火,改成了剧院)摆开阵势,卸下锣鼓家伙,一天两场,从头演到尾。看戏的人天天爆满。后来没人看戏了,就改成了杂技、歌舞演出。看的多是年轻人。有人看到高兴处,也会得意忘形,朝台上喊着:“抱紧,抱紧!脱了,脱了嘛!”有脸皮薄的大姑娘小媳妇就不好意思地捂上脸,或低了头急匆匆地挤出来。到了剧院外边,仍喘着气,脸上红扑扑的。
街上也有摇呼啦圈的,套碗碟、搪瓷盆的,同样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泼不进。
媳妇们逛了半天,一个个晒得脸色通红,口干舌燥。本来她们想到街边的小卖部买瓶水喝,但转念一想,那瓶装的纯净水,不知在那里放了多长时间,就靠这个时候才卖呢。再说也没自己家里的井水清冽甘甜,就说:“干脆再忍一忍,回去吊一桶井水,想喝多少和多少。”最主要的是不用花钱。
盼了几个月的古会,让她们每个人都有收获,脸上都洋溢着满意的笑容。因为,在古会上,她们都买到了平日集市上见不到的丝线和便宜布匹,什么颜色都有。
这下就有事情可干了。她们在一起议论着,打算在接下来的时间,使出各自的技艺,秀十字绣的绣十字绣,缝荷包的缝荷包。这样不仅可以打发难熬的夏天,使夏至到立秋的这段时间不再漫长而枯燥。而且做的东西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变现。
让媳妇们没想到的是,到了镇上,雪宁并没去裁缝铺做裙子,而是买了一块布,还有一团丝线,说是要年花教她十字绣。年花故意说:“那碎花裙子穿在你身上想一想都美呢,真不做啦?”“不做啦,你们都不穿,我穿给谁看呀!”
雪宁看看她们说:“其实,我们北山的媳妇穿什么都好看呢!”“这话我们爱听!”媳妇们都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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