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有个骂街人
刘海清
我一直有晨练的习惯,每天早晨必沿小城走一圈。
我又碰见了他,他从一个正在建设的楼里走出来,眼睛红红的,脸上有些灰土,背个军绿色的布包,穿得很干净整齐。
我说:“小伙子,夜里多凉啊,你这样会冻坏身子的。”
他眼神凶巴巴地看着我,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扭头就走掉了。我说:“你等等,给你二十块钱,吃点早点去。“他说:”谢谢,我有钱“。
这个小伙,看上去三十多岁,家不在街上,但是,他的事,小城尽人皆知。他天天在法院门口骂人,从早晨八点上班骂到下午六点下班。一个多月了,天天如此。我上班的学校距法院只有一站地远,我见的次数多了。
他先是站着骂,用手指着骂,过一阵,情绪愈加亢奋,跳着骂,骂累了,坐着骂。一开始骂声不大,后来就扯开嗓子骂,再后来声嘶力竭地骂。他的骂词一开始是:“你们法院没好人,都是黑心法官,你们欺负老百姓,你们不公平,我要媳妇……”,待骂上了劲,就不干不净了:”我x你娘,我x你十辈祖宗,你们这些狗杂种,不得好死……“他像一头暴怒发狂的野兽,在法院并不高大威武的门楼旁嘶吼,他的骂
声简直让半个小城都在颤动。
头几天,不少人围观,后来人们习以为常了,没人再驻足了。法院的人进进出出,没人正眼看他。有人报警过,警察了解到他的遭遇后,也是无可奈何,摇头叹气而去。县法院民事厅长老郭去过一次小伙家里,小伙的父亲是个酒鬼,整天醉生梦死的样子,母亲早已远嫁外地,没有联系。小伙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他们均表示管不了这事。老郭气得大吼:“我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家人和手足兄弟,你们没有一点人味!”
我从法院门口路过,每次都能见到他。
我早晨慢跑时,天还不是很亮,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这时我也常常看见他,这么早就在街上走动。他白天骂一天,夜里就在机关单位的门洞,闲置的房子里,县医院的走廊里睡觉。吃饭就是买个馒头,面包,有时还帮助商家干些装卸货物、倾倒垃圾的活儿,挣点小钱。
我觉着奇怪,这个小伙为什么天天在法院门口骂人?他遭遇了什么事情?法院怎么判的案?莫非他有什么冤情?这小伙才三十出头,一米七多的个头,身材笔挺,且浓眉大眼,长得蛮精神的。
有人说,他当过兵,我心里一动,迫切想了解一下。
周末,我去姐姐家,正好姐姐的邻居就是县法院民事厅长老郭家,我也认识老郭,就问起了骂人小伙的事,老郭跟我详细讲述了一遍。
小伙家在一个山沟里,父亲嗜酒,家暴,母亲与其离婚,嫁到辽宁省。他们弟兄四人,日子艰难。小伙在西藏当过几年兵,退伍后在
家,打打零工。正赶上农村小伙说媳妇难的时候,快到三十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上媳妇,盖了新房,为此欠下一大笔外债。小伙是个勤奋的人,觉着压力太大,不外出打工难以为继,就投亲靠友,去黑龙江打工了。
两地相隔遥远,半年也难回家一次。他出去快到一年的时候,女的出轨。邻村一个男子,家里有点钱,对这个女的图谋不轨,软磨硬泡,加之金钱物质诱惑,女的就投向了他的怀抱。两人厮混了几个月,已经如胶似漆,棒打不开了。女的铁了心要离婚嫁给这个男子,多次给丈夫打电话,说是感情已经破裂,让他回家办理离婚手续。小伙先是愕然,后是不理,也没想到后果如何严重,等自己年底回家再说。男子急于把女的搞到手,就让女的起诉离婚。女的起诉了,法院给小伙发了三次传票,让他于某月某日到法院开庭。然而,小伙固执地、错误地认为,只要自己人不到庭,法院就无法判决离婚,小伙不知道法律上有缺席审判这条规定。媳妇也跟他说起过,你不来照样可以判决,但是小伙死活不信。
一年后,小伙回来,只见大门紧闭,红色油漆大块脱落,门上一把铁锁,已经锈迹斑斑。小伙目瞪口呆,爬上墙头,但见满院荒草。家族人告诉小伙,他媳妇已经与人同居半年了,带着孩子。
小伙一下子疯了,我的媳妇……我的家……我的孩子……,他双眼欲冒火,口中似血喷,啊……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呼号,小山村,似乎也随之震荡。他像一个打仗杀红了眼的战士,举起一块巨石,把铁大门砸了个稀巴烂。
他去找媳妇,媳妇说:“我提出离婚是我的自由,谁也干涉不了。我几次打电话让你回来,你就是不回来。我走了法律程序,法院给你发了三次传票,你不理。法律规定,可以缺席审判。我不想跟你过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自己好好干,再找一个比我好的,何必一棵树吊死人?”
小伙捏紧拳头,牙关紧咬,但眼中有泪,大骂:“你不要脸!”
女人的新男友恶狠狠地说:“她与你有离婚手续,现在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再闹,我报警!“
小伙绝望了。
他认为,这一切是法院造成的,他把满腔怨愤都发泄到法院身上。他不知道是哪个法庭、哪个法官办的案,他就在法院门口骂,骂啊骂啊,把自己骂成了小城的头号名人,一度人们街谈巷议,他成了舆论关注的焦点。有几次,我看到小伙雷霆万钧般的暴怒,呼天抢地般的悲号,我觉着自己的大脑神经也一根根地断裂,满心同情,却无能无力。
有一天,小伙突然消失了,且几天没来。我问法院一个朋友,原来,退役军人事务局出钱,把小伙送到精神病院了。小伙的病是急性反应性精神病,这种病有明显的精神诱因,治愈率相当高。
我很长时间心里不舒服,这个疯癫的小伙,时时出现在我的脑际。眼下,农村女多男少,小伙说媳妇难,留住媳妇更难,这个严酷的现实摆在这里。针对男女比例失调这种并非一朝一夕所形成的现象,国家及时出台了相关政策,虽然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在短时间内还无
法平衡。
我盼望这个小伙早日找回理智,恢复常态。对了,他曾经是共和国的军人,在西藏,为国戍边多年,雪域高原能够濡染他的性格,他的血脉里肯定还有军人的勇敢坚韧的因子,他只是受到了外界的刺激,一时痰阻心窍,失心癫狂而已。
想到这,我抬起头,忽地,小城的天,仿佛更蓝了。
刘海清,1961年生,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秦皇岛市青龙满族自治县职教中心语文高级教师,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
在《名作欣赏》、《阅读与写作》、《中国教育报》、《中学语文》、《词刊》等60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文学评论文章300余篇,近年致力于散文创作,作品见于《河北作家》、《河北文学》、《散文选刊》、《燕赵晚报》、《燕赵都市报》、《海外文摘》、《当代人》、《秦皇岛日报》、《太行文学》等报刊。
散文观:散文是美文,雅文,散文要做到——唯美的文字,古典的情怀,深邃的意境,诗意的氛围,哲思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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