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

　　坐席

　　--秦娃

　　五一从深圳回周至老家，参加老同学长红给儿子举办的婚礼，再一次坐在了老家农村的宴席上。掐指一算，上一次在老家坐席还要追溯到一九九五年，时隔三十年。说来也巧，上一次坐席正

　　好是同学长红结婚。

　　一九九五年年底，我从部队探亲回家，正赶上长红结婚。那时的婚礼简单、朴素但不失庄重与喜庆。主家提前两天就要派直系亲属亲自到村里各家请执事（执事就是帮忙办酒席的人）。执事提前一天到主家后，要到乡邻家中借成套的餐具，每人借一套，包含方桌一张（低矮的小四方桌，一桌为一席，方桌每面坐两人，每席八人）；大铝壶一把（用来装自酿的醪糟酒，供席间饮用）；盛汤菜的大盆一个；还有大铁勺、筷子等餐具。另外还要到专门置办酒席用具的人家去租借蒸肉用的蒸碗、盛菜的盘子以及各类大小饭碗、酒盅等。执事们借来餐具，就开始招待各类源源不断的来客，女人们也就有了刷洗不完的盆子、盘子和碗筷，直到酒席结束刷完最后一波。结婚当日，酒席在主家院子整齐地排开，低矮的小方桌所配置的“凳子”基本上就是砖头，执事们用架子车拉过来分发到各席，每人一块，八个人紧挨着挤在一起就坐。每位执事往往要分管两席以上的客人，负责端汤、上菜、换盘子，忙得不亦乐乎。来客大多是本村人和附近村里的人，新娘子基本上也是附近村子的，主家的亲戚和乡邻们也几乎都认识，因此，席间少不了闲谝（陕西方言，指聊天的意思）打闹，对准公公准婆婆一番取闹。

　　席上的菜品都是按照传统的菜肴烹制，经常坐席的人能报出从第一道菜到最后一道菜的菜品名称。几道凉菜开头，然后接着就是各类蒸肉、炒菜、烩菜，富裕的人家会将蒸肉切得厚一点、大一点，多几道炒菜和凉菜，也会在中间加几道烩菜，这样往往会得到大家的赞扬，说谁家的席厚、舍得给人吃。酒席的座次很有讲究，新娘新郎的舅家人和媒人坐一桌为上席，摆放的是高方桌和高凳子，最重要的是比其他桌子上多了一瓶白酒，彰显出这桌人的身份和地位。客人就坐并清点完毕后，随着执事头（执事中的管理者）高喊一声：“执事提壶看酒，鸣炮开席！”客人们舞动筷子，大快朵颐。那时物质条件差，一顿酒席是很难得的打牙祭的机会，吃一顿丰盛的酒席往往在事后能议论很久，席厚席薄更是大家评论的焦点。席上每一道菜都会被清洗一空，是优良的传统，也是对美食垂涎已久后的满足。就算是在三九天，天寒地冻，大家坐席的热情也丝毫不会减弱。有时遇到大雪天，还没等到开席，桌上的凉菜就已结冰，或者被积雪覆盖，但这对于北方人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凉菜就是要吃凉的。

　　席间会请新娘新郎来“拜席”，大概是要谢父母、谢媒人、谢帮忙端盘子刷碗摘菜洗菜炒菜的他爷他婆和他叔他姨们。主持人会将串词编成顺口溜，借新郎新娘亮相的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口才，往往逗得大家开怀大笑，为酒席增添了几分欢乐。一家办喜事，全村热闹，经济宽裕的人家还会在晚上花钱请放映队放映电影，引得十里八村的乡亲都来凑热闹。

　　长红那次婚礼的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三十年过去了，如今的酒席，从头至尾由专门的酒店置办，“拜席”的事情也由专门的婚庆公司全程操办，中式的、西式的、中西结合的各式各样，是这一代年轻人的审美取向和价值观念，各美其美。华丽的席棚张灯结彩，为坐席的人遮风挡雨；精美的餐桌取代了小方桌和砖头，人们坐得宽松了；一次性碗筷干净便捷，减轻了执事和女人们的忙碌；席上的菜品除了传统菜肴，多了鸡、鱼、虾等“硬菜”；每张桌上也都摆上了各种酒水和饮料，和上席“平等”了；坐席的人有很多不认识的，甚至还有从未见过面的，有本村的、外村的、还有外省的，农村大席已然变成了一场赴约……

　　置身席棚中间，凝望着熟悉的发小、同学和老去的乡亲们，我的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一样火红的灯笼，一样喜庆的对联，一样的祝福，一样的笑脸。只是，那脸上多了皱纹，那两鬓染了白发。昔日的新娘新郎熬成了公公婆婆，我们已不再年轻。在喜气洋洋的喧闹声中，我忽然看清时间的仁慈——它固然收走了我们的青葱面容，却把当年的生涩酿成了醇厚的陈酒。那些在席间飘散的银发，何尝不是岁月颁发的勋章？我们终将变成春联上剥落的金粉，此刻映在眼中的光，仍是三十年前那轮不曾老去的月亮。

　　作者简介：陈建桥，笔名秦娃，陕西周至人，现就职于深圳某国有商业银行。在“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中国金融作协”“散文网”“中国诗歌网”“邦芒文艺”“家在盩山厔水间”等发表多篇散文、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