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故事: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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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口下了车,韩乔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前几步,来到小卖部。那里聚了很多人,看样子在等他回来。
见韩乔生下了车朝这边走来,村主任陈念生说:志华,快去给他拿瓶水来。大热天的,啥也不干,坐在这里都岀汗。
陈志华说:主任,啥时把挂的账给结一下嘛,小买卖,还要周转呢。
陈念生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先挂着嘛,村上还能赖了你的账?过阵子修路,还要请人吃饭嘛,到时免不了要用烟酒,一起给你结就是了嘛。陈志华听说修路要从她这里拿烟酒,就兴奋起来,两眼放着光:大主任,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您要用什么只管来拿嘛!
韩乔生已过了马路,从陈志华手里接过水,一气喝了半瓶,擦着嘴说:渴死人了!陈念生着急地问:咋样嘛?见到人了?韩乔生点点头:见到了。那快说说,乔武厅长咋说的?
这个嘛,韩乔生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他们一个个眼里都闪着光,充满了期待。这条路他们已等待了很多年。其他事可以放一放,但修路的事实在不能再拖了。因为韩乔武再有一年多就要退下来了,那样的话,多少年的等待就又没了希望。
快说嘛。陈念生催促道。
啊,他说嘛,修路这事,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得上会研究呢。不过,他
说可以想想办法。
那是自然嘛,听到这句话,陈念生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上会嘛,就是走个过程。他是厅长,只要他同意给拨款,这事就板上钉钉,八九不离十了。
陈念生当了十几年村干部,官场上的事他再清楚不过。那些当干部的,做什么事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不会把话说得太满。他瞅了一眼韩乔生说:快回去歇着嘛。又说,彩霞都岀来看了几回咧。
韩乔生没急着走,他示意陈念生借一步说话。陈念生就跟在他后头进了小卖部旁边的学校。学校的学生太少,留不住老师,两年前并入了镇上的中心小学。
校园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韩乔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捏了捏,递给陈念生。陈念生皱一下眉头问:咋没给嘛?韩乔生说:给了,人家不要嘛。也是,一个村的,怕是不好意思收嘛。再说了,现在查得那么严。他多精明呀,才不会为这点小钱授人以柄。真要有了事,不是得不偿失嘛!不过,咱不送,人家会挑咱的理,说咱不懂规矩,想办事还不愿花钱。咱送了他不收,那就是他的事儿嘛。总之,心意到了就成。
陈念生没接信封,他说:先放你那里吧,等事办成了再想办法感谢人家。
回到家,妻子郝彩霞说,回来啦,我去给你热饭。韩乔生说:回来的时候吃过了,我去睡呀。走到卧室门口,他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郝彩霞,心头竟涌上一股恻隐之心。
这个女人,她嫁进韩永门里,已有三十年了。三十年里,她先后给他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现在孩子们都岀息了,老大大学毕业要求回乡,进了镇
上的供电所,是个人人羡慕的单位。老二性子野,不爱受管束,在县里开了个服装店,也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三个孩子中女儿最小,也最听话,在镇上的中心小学当老师,性格随了她妈。
昏暗的夜色中,郝彩霞有些单薄。这个女人,为了这个家她已经把自己给熬干了,皮肤也没了年轻时的光彩,变得松弛,下坠。她看了一眼丈夫,落寞地走进亮着灯的厨房。
灯光下,她的头很大,额头和颧骨很突出,脖子很细。有时他真担心一阵风,那脖子会咔嚓一声断掉。
躺在炕上,韩乔生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本来嘛修路这件事他是不想牵扯进去的。办不成,人家会说你没上心,或者说得很难听:没那金刚钻还敢揽瓷器活儿,这不耽误事儿嘛!若办成了,也没人说你好话。他们会说,呵,无利不起早嘛,别看他跑得勤,不知从中得了多少好处呢!
都是让陈念生这狗日给逼得。他说,这事嘛,我思来想去,还得是你去。一来你和韩乔武是堂兄弟,连五服都没出。二来你和乔武,还有他爱人乔叶都是打小一起长大,一起上的学嘛,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呢。再说修路是全村人的事,能岀上力的都得岀力嘛。
话说到这份上,韩乔生不想去也得去。他实在是有些为难。
这么多年,韩乔生和韩乔武并无多少交集。身份地位的悬殊,成为横在他们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十几年了,只有那一年韩乔武的父亲去世,他回来过一次,也只是打个照面,没说上几句话。办完丧事,韩乔武就把他母亲接到城里去了,此后再没回来过。
韩乔生不愿去见韩乔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和乔叶小时候订过娃娃亲。这事村里没几个人知道。只是后来乔叶嫁给了考上大学在城里工作的韩乔武。
韩乔生到了城里并没去找韩乔武,而是悄悄地和乔叶见了一面。地方是乔叶定的,就在离长途汽车站不远的一个小饭馆,里边很干净。电话里他说这么多年没出过远门,进了城就找不着方向了,乔叶便定了一个方便点的地方。
他找了半天,进去的时候,乔叶已坐在那里,朝他招着手。这么多年,她变化不大,还和年轻时一样,长得小巧玲珑,脸上肉乎乎的。她问:孩子们都怎么样了,他说挺好的。后来说到韩乔武,她有些黯然神伤,低着头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抬起头看着他说:在外人眼里,我摊上一个当厅长的丈夫,一定是要风得雨,日子过得让人要多羡慕有多羡慕。
实际上不是那样的。她扭过脸去瞅着外面,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停了片刻,转过脸来盯着他说:这么多年我过得并不幸福。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局促不安地坐在那,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瞧我,多少年没见,一见面就跟你说这些干嘛。她抬起头,搓了搓脸,吸了一口气说:服务员,点菜!
那天,他们吃的米饭,要了两个菜。本来她想多点几个菜,他说吃不了。吃饭的时候,她心情不好,一直低着头,往嘴里扒拉着米饭,过半晌才看他一眼说:吃菜,多吃菜呀。吃完饭他要结账,她抢着付了钱。
他寻思了半晌,不想说修路的事。她却说,那事我会跟他说说,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有些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得上会。他拿出信封给她,说是村里的一点心意。她推脱着没要。
事情就是这样。
过了一个多月,修路的事还是没半点音讯。村主任陈念生就又有些坐不住了。他说,你再去看看嘛,权当尽心呢!韩乔生仍旧有些为难。陈念生就说:要么我跟你一起去吧?韩乔生怕前边的事情穿帮,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他再去一趟。他说:就这一次啊,下次别再找我啦!
这次韩乔生没有提前联系乔叶,而是到了车站旁边那个小饭馆,点好菜,付了钱,才给乔叶打电话。让他深感意外的是,乔叶一改上次的伤感与苦闷,似乎心情很好,穿了一件粉红的,带暗花的薄衫,一脸的轻松愉悦。一见面,她就指着韩乔生说:瞧瞧,还敢说你没进过城,找不着方向?
没办法嘛,韩乔生说:他们又逼着我来问问你修路的事。
先吃饭嘛,吃完饭再说。乔叶放下肩上的包说:今儿我高兴,咱喝点吧,一会我还有话跟你说。韩乔生就要了两瓶啤酒。
几杯酒下肚,乔叶便有些站立不稳,她端起酒杯眯眼盯着韩乔生说:来,乔生,咱再喝一杯。韩乔生劝她少喝点,她说没事,你放心,我什么时候醉过!说着,脚下一葳,差点摔倒。韩乔生忙伸手扶住她。
乔叶趁势靠着韩乔生坐下,忽然将手伸过来,紧紧地抓住他的手。韩乔生有些惊慌失措,看看四周,忙拨开她的手。
乔叶似乎有些生气。刚刚还风和日丽的圆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往边上坐了坐,转过脸去看着外边不说话。
两个人就那么干巴巴坐着。有几次韩乔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走的时候乔叶说:以后你就别跑了,那事估计没戏。
不是说问题不大嘛,咋又没戏了?韩乔生一脸的不解。乔叶不看他,冷冰冰道:全省有那么多路要修,那轮得上一条村道!韩乔生心里叫苦不迭。
回到村里,一群人仍在小卖部前等着。韩乔生想直接回家,被陈念生叫住。他问:咋样了嘛,款什么时候能拨下来?
韩乔生说:啊,估计没戏啦。他低着头,声音很小。
咋又没戏啦?陈念生过来打量着他问:咋回事嘛?他一脸沮丧:我也不知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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