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只能回味》
袁维和
兰州市区中心有个长长的巷子,叫曹家巷。听说在清朝时期,这里住过一位姓曹的翰林,院子里还有一个大大的厅。翰林,是皇帝身边的文学侍从官,品级也很高。不知什么原因,这位曹翰林最终远离朝廷,住在了偏远的兰州这么一个狹窄简陋的巷子里。过往窄巷子的兰州人们,崇拜文化人,望着那深宅厅院,感到既神密又敬佩,久而久之,便把这一条巷子叫成了曹家巷。
那时侯,沿着曹家巷往西走不远,拐角处有个老店铺,专门代售旧货,名叫寄卖行,当时它是兰州唯一的一家囯营旧货店铺。
上世纪六十年代,人们生活水平普遍低,要是给孩子添件新衣服,大都要在逢年过节前的时候。大人们也很清贫,想自己置办一件好点的新衣服,自然也是很奢侈的事了。
我的父亲,是位从解放前过来老职员,他由于工龄长,资历老,既是在那个困难的年代,相比其他人的工资水平,也算是高的。可是我们家里娃娃多,僧多粥少,生活还是很拮据的。孩子们都穿着补丁衣裳,自然父母亲穿着也好不了多少。
父亲小时候在乡村长大,熟悉乡下的风土人情,似乎对毛皮大衣情有独钟,偶尔还念叨道:天气冷时,老羊皮大衣御寒保暖最好,像那些个赶马车的车户,寒冬腊月,大冷天没明没黑的在外面跑,有一件老羊皮大衣裹着,再冻的天气都能对付。
有一天,他穿回家一件黑色的半新羔羊皮大衣。那大衣很轻,白色的细卷长羊毛,摸上去柔软细腻,咖啡色的西式大翻领子,后腰上还有条宽宽的掐腰带子,是件很时尚的皮大衣。父亲兴致勃勃地说,大衣是单位上同事的,想便宜卖给他,要价五十元。可是当家的母亲却说:太贵了吧,五十元家里可买五袋子面粉呢。一向温顺的父亲这回可扛上了,说我活了一辈子,还没穿过件皮大衣呢,这回非要买。他俩红着脸争执了几句后,父亲便领着我出了家门。
已经是寒冬季节,天空飘荡着洁白的雪花,大街上寒气逼人,冻得我瑟瑟发抖。但是,仰头看到父亲穿着那件皮大衣,尽管他紧缩着脖子,但相比平时穿的老棉袄,感觉精神了许多。父亲是个大高个头,由于生活困难,营养不良,他的身板很是清瘦单薄,可是穿上这件皮大衣,倒显出几份霸气,有点大干部的范儿。
父亲大手牵着我,来到曹家巷子的那个寄卖行。当跨进店门时,我第一次看到,店铺里摆放着如此多的旧货品,有旧自行车,旧乐器,旧铜盆,旧座钟,旧收音机,旧烤箱,旧皮货,真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父亲把身上穿的黑大衣脱下来,双手递给柜台里的营业员,很谦卑地说:同志,请你看一下,这件大衣能值多少钱?只见那位女营业员把大衣接过去掂了掂,又抖开拎了拎,然后放在柜台上翻开羊皮里子,用手拨拉着羊皮,仔细地审视了一番,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四十元。父亲陪着笑脸轻声细语地问:能不能再给高些?女营业员端起浓茶呷了一口,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就值这么个价,再高不收!此时,我心里才明白,父亲是来这家老店铺估价的,看同事大衣的要价值不值那么多钱。
父亲又穿上了大衣,手拉着我走出了那个寄卖行。
终于,父亲固执的买下了这件黑皮大衣。记得钱是逐月分几次付给卖家的。当时,父亲工作的单位远,住集体宿舍,只有每个星期休息时,才回一次家。想必冬日里,那件大衣,父亲白天当外衣披,晚上一定盖压在被子上驱寒保暖了。那大衣也算是他心爱的一件物品。
后来,他们单位上的年轻职工排演京剧《智取威虎山》,杨子荣在林海雪原里要穿件皮大衣,演员们相中了父亲身上的这件大衣,好说话的父亲便借给了他们好长时间。可是,那件黑皮大衣还来时,已经被演戏的青年人糟蹋的面貌全非了。黑色的衣面脏兮兮的,雪白的羊毛卷已经变成蜡黄色了,甚至板结成块状。父亲无言以对,只好挂在院子里让太阳暴晒,之后用细竹条轻轻的反复拍打羊毛,把尘埃从羊皮卷中慢慢地拍打出来。他还用热水毛巾,反复在大衣上摩擦,擦去黑大衣面上斑斑点点的污渍。
为了这事,家里人没少唠叨责备过父亲,说一件好好的皮大衣,让借去演戏,被糟蹋成赶大车人穿的脏羊皮祆了。
由于父亲的引领,后来的我,对曹家巷这家寄卖行,无意中有了一种好奇心。独自闲逛时,偶尔也会在这店铺里瞎转悠一圈。小学生的我倒不是有能力买什么旧货,而是对那里的营业员很好奇,甚至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看到,那店铺长长的玻璃柜台里,镶嵌着一支支洁白铮亮的日光灯管,柔和明亮的灯光,照在翠绿的手镯子上,照在打开的照像机上,特别还照在那各式各样的旧手表上,有一种静谧精致的感觉。许多从来不曾见过的进口手表,在温柔的灯光下,躺在厨柜里,秒针匆匆地行走着,看上去很精细,很养眼。更让我新奇的是,当想卖表的人把手表递交给营业员时,女营业员会拿着放大镜,鼓起嘴巴对着表壳仔仔细细地瞅来瞅去,之后就会一口报出值多少钱来。还有,她们把石头墨镜对着亮光,微眯双眼看一会儿,也能说出值多少钱来。童年的我,是不解其中的奥秘的,总感到这个寄卖行里的人就是牛,眼力也太神奇了。
时光荏苒,流年似水,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有一天,我偶然从曹家巷走过,无意中发现那家寄卖行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个老位置上,代之而立的是一家饭馆,伫足仰首凝望,心中生出感慨和惆怅,感觉到了岁月沧桑,往事如烟。这家当年兰州市唯一的国营寄卖行的消失,似乎也揭示了一个时代的巨变。伴随而消失的还有街面上的洗染店,钟表维修店,粮店,澡堂,菜铺等等,它们或消失,或以一种新的方式出现在人们眼前。可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我们,总会不由自主的怀念起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往事。我们回忆,并不是要回想那个时代的生活有多么艰难,而是要怀念那渐渐消失的时光。因为那个年代,承载着我们对温馨的人和事刻骨铭心的记忆,这种记忆是永恒的,有时会常忆常新。
望着那曾经的老店铺的地方,忽然间,我好像清晰地看见了我那可敬的父亲,他又笑盈盈地伸出宽厚的大手,来领我,是那么的温柔又舒心。
如今的我,也步入耳顺之年,我用大手紧握着小孙女稚嫩的小手,走在了她上学的路上。
眼前,正是春光明媚,绿意盎然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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