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灯
燕子
父亲有一双巧手，他会理发、会织毛衣、会裁剪衣服……，而令我最骄傲的是父亲做得纸货——荷花灯。
小的时候，家在农村，平日里没有多少好吃的，我和哥哥总盼着能快点过年。进了腊月，我俩就抢着跟父亲去置办年货，但每次车子上只能带一个人，我们只好用石头、剪刀、布来定夺。父亲还是骑着他那辆又大又笨的自行车，好像一切东西都能被它驮回来。腊月的农贸市场上人头攒动，有的背着竹编的背篓，有的提着尼龙袋子，好像当时的人饭量都特别大，买东西总是一大包、一大捆的，不一会儿，父亲的自行车上已经挂得满满当当。半路上，父亲每次都会在一处纸货铺前停下，买一些花花绿绿的纸，小心翼翼地挂在车把上，生怕折坏。
到了家，我们都忙着开始卸年货，父亲会最先取下那个装了纸的袋子，放在炕头。他说，用这些纸做了灯笼，等过年卖了钱，好给我们交学费。
腊月里，我们多半已经放了寒假。小时候的冬天格外冷，一觉醒来，院子里总有厚厚的一层雪，一起床就被父亲拉出去扫雪，等干完了活，母亲做的馓饭也熟了，坐在热炕上，吃一碗烧乎乎地馓饭，感觉真幸福！
早饭吃罢，我们就忙乎开了，大家分工明确。父亲用竹条扎灯笼架，母亲、哥哥和我开始包花瓣。父亲会在前一天晚上用瓶子做好花瓣的纹路，第二天我们负责用废烟盒里面金色或银色的纸，给每个花瓣的一端做上三角形的花尖，这样就成了一片片弯弯的荷花瓣。做一个灯笼大概需要四五十片花瓣儿，我们每人一天要包二百来片，包好后会整齐地码在闲置的纸箱里备用。我们每人面前放一个竹编的大簸箕，摆上浆糊，裁剪好的小长方形金银纸，未加工的花瓣。刚开始我们包得都很认真，包出的花尖儿既漂亮又端正，等坐的时间久了，屁股坐疼了，人也不耐烦了，身体开始左扭扭，右晃晃，做得花尖也是七倒八歪。有时哥哥会悄悄地把歪嘴花瓣摞到最下面，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后来，糊灯笼时父亲总能挑出好多不合格的花瓣来，我也被害得挨一顿训。
我们每天暖着热炕，包着花瓣，日子一天天在指尖溜过，很快到了年关。父亲每晚都在熬夜糊灯笼，一个灯笼会分成几部分完成，首先要在灯笼架上做好花骨朵，一次做好二三十个。第二步要完成的是灯笼的主体——荷花，父亲小心地用浆糊把荷叶一片一片粘到灯笼架上，每次粘好第一圈，他都会仔细观察每片荷叶间的距离是不是一样，因为这是做好荷花灯的关键。第二圈、第三圈……会依次跟在第一圈的空隙里往下粘，一般粘五层或六层就能完成一朵荷花。父亲在屋顶拴了绳子，做好的荷花倒着用钩子挂到绳子上。晚上，我睡在炕头，灯泡暗黄的光穿过一朵朵荷花，我仿佛看见了湖光，看见了夏夜的荷。瞅一眼父亲，他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微微张开，一边嘴角歪着，向上翘起来，手里正托着糊到一半的灯笼，我和哥哥总笑他干起话来表情真难看。最后要完成的是荷花叶和灯笼穗，这个我们谁也帮不上忙。父亲做的灯笼穗上半部分是一片剪花，下面是穗子，我最羡慕父亲剪花的手艺了，什么鹦鹉架、葫芦藤、菱形块……好多花型。最后，把主体和叶子、穗子套起来，一个灯笼就算完成了。做好的灯笼，被整齐地挂在屋顶，一排一排，像彩色的长龙。
正月初八左右，父亲开始去城里卖灯笼。当时每个灯笼能卖五元钱，最后剩一两个父亲也会便宜点卖出去。还记得有一年正月十五，下起了雪，家里还剩几十个灯笼没卖出去，把父母亲愁坏了，过了十五灯笼可就没人买了，最后还是母亲想了个好办法，把装过衣服的透明塑料袋剪了个开口，套在了灯笼上，这样给灯笼一个个穿好衣服，就可以放心地出门了。我跟着父亲，父亲挑着荷花灯，一路上，引来不少人围观，大家都夸赞父亲的手艺好，我也挺得意。到了下午，灯笼卖完了，雪也越下越大了，我和父亲的头发都湿溚溚的，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冷，父亲扛着挑灯笼的木架，不顾当时雪大，带我去买了一斤桂花元宵，我们才往回走。记忆中，那大概是我这些年吃过的最美味的元宵！
十几年过去了，我和哥哥都已经工作，家里的经济也不再那么拮据，可父亲还是每年会做一些荷花灯，而这些荷花灯都是他自己完成的，我们只有在他卖花灯时，会去市场上看他。远远望去，花灯还是和当年一样漂亮，父亲的鬓角却多了几根银丝。我们好几次劝父亲不要再做花灯了，父亲都不肯答应。直到后来他的眼睛老花了，看东西太费事，他才自己决定不做了。
如今，每年的正月十五，我都会给女儿买花灯，市面上的花灯大多是塑料的，颜色、形状也都特别好看，有的还有音乐，但我始终觉得父亲做得荷花灯最好看，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
作者:田小燕笔名: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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