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蝉再鸣
夏夜的燥热是蝉鸣的韵脚,晚风轻起是演奏开场的信号,许许多多这样的夜晚我被迫成了聆听者,成了捕声之人。
我幼年的时候不喜欢蝉,也不喜欢蝉鸣,我真切地希望它们别闯进我的田野,也别到访我的窗前。你看树林里已经不多的野蔷薇,利刺底下藏着只属于夏季的生命体,生而只为一夏,蝉活的算是可悲。我虽然不喜欢蝉,却也没有理由对它们进行驱赶。
它们是独特的,虽然向死而生,可它却歌声不停。当母亲拽出盘根错节的菱角,带着些许清凉的水滴,蝉在唱;当父亲捞起沉在缸底的瓜果和几瓶啤酒时它们还在唱,唱到天明,唱至天暗。蝉的世界里没有独唱者,它们一向只是为夏天而生的乐队,只唱与夏天有关的歌。
从前我不明白,认为蝉鸣是夏天才有的噪音,后来我才懂得没有蝉的夏天是四季的一场浩劫,就像白雪对冬的没有理由的空缺让人觉得忧虑。事实上,我一般只听见声音,却没有见过蝉长什么样子,我想见见它们长什么样子。于是我央求父亲为我捉一只,可他总是搪塞过去。
夏夜的蝉鸣是最喧嚣的狂欢,傍晚的田野与树林是最盛大的舞台。那是父亲的田野,也是父亲的树林,他默认似的同意蝉在漆黑的魅影里昭示着夏夜的生命力。夏天父亲夜里三四点左右就要去田里守着稻苗,我想他听过的蝉声定然比我多的多,清晨我闻到他皮肤上酸涩的野草香气,我问他怎么没给我带一只蝉回来,父亲说他抓不着。
我当然不会就此作罢,我和朋友约定好时间,在某一天的午后,去寻几只蝉,蝉叫的很凶,就是见不到影子。它们藏在此起彼伏的风声里,或是难以见光的叶底。我寻不到,再寻,依旧寻不到。
闲棚观落籽,落的是丝瓜籽,卧席听夏音,听的是蝉鸣。丽日瞳瞳晒的瓜叶萎蔫,带着三分苦气,蝉鸣却依旧努力,像是和烈日较着劲。小小的瓜棚底下只有我是它们的听众,我不会拍手叫好,只会静默地听。夏天是多落雨的时节,雨水顺着棚架上滴滴答答的,或许惊惧了几只蝉,打乱了它们的曲子。
闷热的潮湿的吵闹的睡不着,人不高兴,蝉也不高兴,只有萎靡的叶子振奋起来。我用手指头轻点垂下的蜷曲的嫩芽,在流年婉转的指间,流淌着昏昏沉沉的岁月。从前的我想不了那么多,现在想想,竟然有几分电影《青木瓜之味》的感觉。
亚热带的燥热为童年的夏天蒙上朦胧的薄纱,唯有蝉鸣将其穿透,震耳欲聋。堂屋的老吊扇吱吱呀呀的,竹席子上翻一翻身也吱吱呀呀的,它们似与蝉声作喝,虽并不好听,却平添几分夏季和滋与味。
院子里,清凉的碎花连衣裙,红的、白的碎片排出俗气的图案,却在晾衣杆上摇曳生姿,幽香的皂角的味道洋洋洒洒落满我的小院,洒在我的夏天。
这样的夏天,任何声音都是干涸的,唯有蝉鸣是如此的饱满。清晰的蝉鸣,不尽起伏的各色鸟啼,树叶摩擦的声音,自家灶台上锅碗瓢盆碰击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又传出去。在那以后是夏天天黑后的光景,我守着已经有了破洞的纱窗,伴着一星半点的蝉鸣,看星光扫尽夜里的灰尘。我小心地捧起仅剩的一盏月光,怕它碰到蝉的翅膀,又怕打搅它们的歌唱。
那是一颗幼小且热爱幻想的心灵在夏天做的一个梦。
我想盛夏之所以盛大或许是因为一个物种不由分说地固执地用一场静默无言的自杀来为它作结,这是属于蝉的悲歌,也是蝉最后的慰藉。再到秋天,我很少听见蝉的声音,就像倾诉衷肠的苦闷者停止他的喧嚣,一个人默默离去。季秋骤雨带走蝉鸣,带走每一个绽放在夏夜的生命。那些树枝上匍匐的蝉蜕就像衣服上形状独特的别针,别在初秋的幕布上;又像一滴浊泪,哭尽了蝉的一生。
后来父亲从田里归来,仍然没有给我带回一只蝉,但带回了轻熟的浆果,藏在口袋里的浆果被挤压出了汁液就像盛时间的容器裂了一条缝,渗出我的那些轻如蝉翼的梦。我终归还是没有见到一只蝉,没见到藏匿在它们身上的夏天的灵魂。鬓蝉似羽,夏欲微清,只待心中长草,养几只蝉,让它为童年的夏天谱一首曲,奏一支歌。
投稿人:陈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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