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王松锐
一
讲清明，首先竟想到放假。
我深觉这一天的假期简直难能可贵地完整，忍不住称赞这清明来的好，来的妙。它似乎听闻着，顺势开怀，于是南方一派气清景明，北方一派春意浓浓，八方萌动，百草新生，孟襄阳有道是“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今年的春天柔弱着，娇憨着，迟疑地进退着，这是一个青春烂漫的女孩，叫人真是摸不透了。多亏你，清明，小春昂起头来笑开颜。
清明节气与岁时物候相关，常以指导农事，有天朗气清、春耕时宜之意。北方旱作和江南早、中稻进入大批播种的窗口期，人们挽起袖子，卷起裤管，成排成列地下地、下田抢晴播种早播。“清明谷雨两相连，浸种耕种莫迟延“，看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到处开沟满水，播种灌溉，好一派春耕大忙、欣欣向荣之象！也许是一种特有的安排，非得让清明蹚蹚泥水，在这里遇到一种野性，一种艰难，一种意想不到的阻障；在这里激起一种震啸，一种磅礴，而后练就一身筋骨，一种品性！它挺直腰板，跟你嘱咐：
“不劳而无获！”
二
清明节日，更是人们扫墓祭祖、慎终追远的日子。清明扫墓，即为“墓祭”，谓之对祖先的“思时之敬”，祭扫祖先是对先人的缅怀方式，其俗由来久远。山川不同，便风俗区别，风俗区别，便墓祭存异。南方很多地方在重阳、清明或冬至扫墓，如福建、广东、海南、广西、云南昆明等地。祭祖除扫墓的“山头祭”外，后世还有祠堂祭，称为“庙祭”，庙祭跟古代春杓之祭有着密切的关系，二者虽然在时间上相距遥远，血脉确实相通。扫墓祭祖习俗在先秦以前就有了，由于古时南北风俗各异，有些地方扫墓不一定是在清明之际。唐代以前北方一些地区扫墓主要在寒食节与寒衣节，到唐宋后清明扫墓才开始在全国范围盛行，唐代是各地墓祭风俗融合时期，沿袭清明墓祭风俗，并扩大到全国各地。
几百年来，祭祀扫墓的风俗没有被淘汰，被沉沦，甚至到了如今愈加正规地兴盛起来，这使多少人惊奇而不得其解。其解是有的。按照旧的习俗，扫墓时，人们要携带酒食果品、纸钱等物品到墓地，将食物供祭在亲人墓前，再将纸钱焚化，为坟墓培上新土，再折几根嫩绿的柳枝插在坟上，然后叩头行礼祭拜。天之苍苍，云下欲雨，就在天地之间，橙黄橘绿染出的绸子，你可见绿意盎然的风物啊？自然节气与人文风俗合为一体，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统一。清明，贯通古今，讲究顺应天时地宜、遵循自然规律，充分体现出先祖“天、地、人”的融汇合一，缔造了人与自然和谐相生的象徽——跨越千年的沉淀。
墓祭绝非拘于形式的程序，后人借此将自身投入时间长河，转入绵邈无际的心灵境域，玲珑相见，灵犀互通；洎乎现代，加之其身的是跨越岁月的经验与使命，让我们燃起骨气，鼓起志气，养成勇气，接续文明的探索。
实在讲我自己是没有祭过王家先祖的。知道王姓现在成了全国第一大姓，而其来源之杂，支系之繁，尤其是破了封建的如今，我家更是没剩下多少族系遗存，这导致我家往前的日子无从讲起（爷爷兴许知道得多，可他不在我们住处）。细细想来，那全国一亿王家后人岂不都是我一族亲友？可谓人丁兴旺，昌盛，昌盛至极！昭君出塞，王莽称帝，书圣墨笔，传家节操同松竹；以至淦昌埋名，进喜舍身，报国功勋并斗山……有匾“珠树家珍，流传圣主之颂；槐堂世相，记载忠臣孝子之名”简作“三株树”，我王家何其壮哉！放眼，源远流长，前仆后继，那么多族系，那么多族人，却为了一个社会，一个文明生活、斗争，何尝不是奇迹？但见洪河千古奔流，昼夜不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其中岂止王家？
中华民族是我们的共同族系。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我们的共同使命。
三
清明多雨。真是万物的福气。幸哉，幸哉……
四
方觉一说到清明，想到的多是些“古”。近年传统节日过得少了，传统习俗做得少了，从“不必要”的苗头到“可有可无”的态度，更多人将传统视作形式表演，显然是荒谬的。点点滴滴，点点滴滴，快雨——都是会背“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还辟些论道，打些幌子。你可曾见闻？城楼之上，城楼之下，便蔚成伞的花星星；星空底下是人，黄皮肤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棕色皮肤的，都来了。清明的魅力是无穷的，传统之粹的魅力是无穷的。不见千古血流长河，丹青宝汗，那苦泪堆砸耸立起的，可不是今天吗？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回头一顾，缅怀那风雨飘摇的日子里砥砺前行的先辈邪？又更无疑须谨记历史，勇于做那开创历史的人。尽管历史沉重，十四亿分之一足够我们承担。
五
记得小学过的清明有去烈士陵园。墓石墓砖是比一般的平滑得多，好看得多。那时我以为有的人死了就是死了，给他们冠个名头，修个墓园，就是烈士了。老师教我们带花，排成一队，在纪念碑底下奉献，献完了，整整齐齐行个队礼。没有人嬉笑，没有人打闹，最皮的二蛋子也学乖。老师说：“我们要缅怀革命先烈，传承历史，牢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使命，好好学习，将来成为建设祖国的栋梁之材。”又提振音色，跟一句号召：“大家能做的到吗？”“做——得——到！”男孩女孩的声音汇成一重重霹雳，我快将嗓子叫出来。于是烈士陵园里再澎湃出新鲜的热血。怎的莫名觉得热血沸腾？到底是怎样一种磅礴而亲切的体验？
曾有残红飘飘，人与人冲上前又倒下去，骨和脏器的碎片泡在血液里发黑。四面八方拢聚起一干浩浩荡荡的重云，咆哮着冲下山头，举刀举枪戴帽带雷地扑上去；最前的倒下了，后面的踩着断肢扑上前；阵地里惊惶地向内缩，外围发疯般地挤上前，人的漩涡潮涌，如七月的河心，起起伏伏，一会没进浪花，忽儿苦命挣扎着冒出头顶，喊声、号声、枪声、爆炸声、烧灼声一片。敌人在绝望中往外窥——自己陷入了深渊的黑暗中，又跌进不可阻挡的赤色洪流！敌人杀死了，敌人的生命黯淡了！战士牺牲了，战士的生命闪耀着！最使你震撼的是他们对同胞的善良和蔼，亲切地叫你一声“同志！”洗淬过目光，倏地朝你大喊：“胜利一定是我们的！”敌人眼里他们是疯子，同胞眼里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世上绝不会有不怕死的人，如果有，他们已经拥有超越人的信仰与意志；先烈为了人民而战死，他们的生命行将黯淡的那一刻——骄傲碾碎了恐怖！希望碾碎了恐怖！信仰把恐怖碎成齑粉！
我们纪念先烈，自然要纪念他们的功绩。然而这样宏伟的、纯粹的，甚至催人畏惧的意志，才是每个中国人都应该见识体会，并心怀崇敬的对象。
希望是什么？是个人成功，是国家富强，是民族复兴，是文明繁荣……这世上最伟大的希望，是整个人类都用钢铁般的意志生活、建设社会。人类的信仰力量能够压倒一切——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类的信仰力量能够压倒一切！这条道路毫无疑问是人类有史以来面对的最艰险、最困难的征程，它需要个人、国家、民族、文明、整个人类的团结。好生漫漫的征途哇……
所以，先从缅怀先烈，改正自身开始吧。
六
清明雨雨无限意。
雨是今天的雨，清明是昨日的清明。
真的想，永远留在这里，每时每刻，与这雨声相伴。
榻上阖眼。我清楚，我该向前进了。
昨天满含笑意送别，明天还在等着我们。
我们并非看到希望才向前进，而是前进才能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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