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青山
李洲
今天下了一场不大的雨，似乎时上苍给予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的，春天的礼物。其实，校道上的枯枝早在几天前就萌了新芽。一开始，只是在枝头上有几簇绿团，点缀着，暗示着春天的到来。但那一抹绿蔓延的速度如同水浸湿纸张——早上集合还只是星星点点，午饭时就已经是一片翠绿。它们如同早就知道会有一场雨落下，无所顾忌地萌发，生长。这大概也是一种未雨绸缪吧！
我也期待这场雨颇久。自从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已是许久不见雨了。江右梅雨时，我尚在学校；北国雨季来临时，我却早已归乡，被伏旱天气逼迫在空调房里。我想，和雨无缘可能是对我远离家乡，逃避父母地一种惩罚。所以每一场雨，与我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我撇了一眼窗外，石板铺就的广场上，雨滴在一洼一洼的水中泛起涟漪，校园里的草木就成了这片天地最无拘的舞者，翩然于春风，生长于春风。
铃声在不知不觉中响起，讲台上老师的动作戛然而止，但外面却雨势不减。我高兴地回到宿舍与母亲通话。她说：今天怎么会有空跟家里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我说：我这边下雨了，清爽得很。她说：家里这几天也在下，明天就是清明了要不要跟你外公再打个电话……
记得初中后去了城里读书，高楼林立，下雨时都不太容易看到那一朵朵翳日的云。放学回家走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眼神里都充满了无限的思绪，大概是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去做。没人在乎雨绕过了几幢楼，被风吹了多远落在伞上，玻璃幕墙上，霓虹灯牌上。那时每次清明都要回到老家，逃离那片钢铁森林。除了去祭祖扫墓，最重要的还是探望外公。如是五载风雨，大院门口的紫藤花开了又谢。
在我的影响里，每到清明都会下雨，印证了那句诗“清明时节雨纷纷”，但还不至于断魂。从长沙到常德的路，要跨过湘江、沅水、和澧水，还要穿过几重山。细雨如雾，老爸开车载着我们，一长段笔直的路尽头是一座青山，烟岚环绕。他是我的老朋友了，看到他，我就知道我到了家。下了高速，不过20分钟的车程就能回到那座熟悉的院落。每年清明的情景也都一样，天空是乌青色的，太阳就躲在云后面，云很平静，就像铺开的白幕。一切都只是为了清明节而调整的色调——什么都没变，又似乎是变了什么。从家往北看，远处就是那座青山，隐隐约约的，被山岚所遮挡。山跟我们的村落间还有一条河，而我的小学就在河堤下不远。风卷动雨幕，雨点绕开房檐、窗棂，染湿衣服，有些冷冽。些许久远的记忆又被勾起。
小学时家里常驻人口就只有我和外公。每天都是外公骑着电瓶车送我上学。上学路上我总是说慢点开，再慢点开。尽管这样说，眼前的景色却还是在飞速倒退，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大门。视线向大门里延伸，葱翠的樟树夹道相迎，枝叶蔓结，形成了一条绿色通道。再往里走是一杆挺拔的国旗。当时就觉得校园很大，樟树是那样的粗壮高大，每每抬头看国旗总是那样晃眼，跑道走一圈要很久，和同学在学校玩捉迷藏能玩一下午……她是那样的大，大到能圈下一片天空的雨水，能放飞我们幼时大大的梦想。阳光从山另一边洒下，透过烟岚，抚摸着烈烈的红旗。
外公是个老顽童。放学时我催促他开快点，他却故意松着电门，硬是要把他孙儿急哭。最没想到的是骤降暴雨，雨落在身上他也不急，开玩笑地说下雨了脸上怎么还流这么多汗。我也就不觉得那场雨有多不适时了。老师的心情就不太容易琢磨，可能是我不爱写作业的缘故吧。那段时光里，父母一年也就见那么几面，年末回来，年初就走。我就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那辆车还没发动呢，我的视线就已模糊了。夜里与外公躺在床上，听他说着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突然问了句“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等外面那座山变了颜色，他们就回来了”“山为什么要变颜色啊？”“因为山神在拉稀”……
后来是我远离了家，远离了那一弯山水。等我再次回到那所小学时，我才惊觉，原来这大门也不大，围墙也不高；樟树也变得不那么茂密，国旗杆也挪了地方。但青山还耸立在那里，河水尚在流淌。风从远方吹来又向远方吹去，雨水冲刷了往日的痕迹，回忆却在时间的封存下变得淳厚，一年又一年，作别青山，风雨故人归。
到了晚上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我知道山一定还在那里，那是家的方向。黛色正浓，青山多妩媚，山雨惊竹娇，风也潇潇。远吊先祖，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于2023年4月4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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