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不下的乡愁
作者:清风
四十年前,在那个烟雨朦胧的清晨,我背上行装离开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山村,从此,山村便成了我的故乡。那时,年少轻狂,就像离巢的小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总有远走高飞的渴望。当离开了故乡,遨游在外面的世界,方知故乡才是心灵的港湾,灵魂的慰藉地,总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我,成为我一生的牵挂。
山村在四川东北部,距离县城还有二十多公里,在我的记忆里,它是一个典型川西明清风格的四合院,坐西向东,三面环山,一面环水,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直达院前池塘。二层“穿斗”木结构,红墙青瓦,合围的红漆木柱支撑着长长的房檐,形成宽敞的风雨回廊,便是人们休闲娱乐的场所;窗棂上那一幅幅寓意美好的精美木雕,向您述说着她昔日的富丽堂皇。清晨,袅袅炊烟接着晨雾,云雾缭绕,山村时隐时现,宛如仙境一般。
院落居住着上百户人家,家家烟火相依、户户鸡犬相闻犹如一家,吃饭时,大人、孩子手捧大海碗,或蹲或坐在门前,刹时回廊就摆开了“长桌宴”,邻里社交活动便开始了。
山村的夜出奇的静,黄昏,早晨出去觅食鸡、鸭便早早地归巢了,主人把忙碌一天的牛儿牵进了圈舍,随着山村最后一盏油灯熄灭,夏虫也疲乏了,小黄狗也进入了梦乡,夜静的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
春天是山村最美的季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杏树、桃树…个个含苞待放,油菜也吐出了金黄的花朵,山川大地便涂上了五颜六色的油彩。池塘边的垂柳,添上了新绿,就像对镜梳妆的姑娘,徐徐展开秀发,任凭春风拂煦。在花红柳绿映衬下,一幅山村春景图便呈现在您的眼前。
春天也是山村人最难捱的日子,繁花似锦的春色抗拒不了快见底的米缸,青黄不接,母亲总要精打细算剩下的粮食怎么能挺到春收,每顿饭她总是让老人和孩子们先吃,孩子们吃完后基本也没有什么剩余的了。所以,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听她说过家乡春天的美景。
山村人最难的事是出行,往返县城,40多公里山路,来去都得趟着夜色,没有要紧事谁也不去。我离开故乡前去过两次县城,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我最难忘的是离开故乡的情景,父亲为我背着行装,母亲眼含热泪率弟弟妹妹把我们送到村口,拐过山崖我就要在他们视野中消失了,我回眸他们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那张望着。现在想来我还是五味杂陈激动不已。
刚离开故乡那阵儿,看着秋叶飘落,大雁南飞,便能勾起思绪,在心中掀起波澜。离开了才感到故乡是那样美丽,一草一木是那样亲切,那些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全然在记忆中消失了,驻留在记忆深处的是母亲率弟妹们送我远行的画面。那些年,不论时间多紧,都要跟随春运的返乡大军,回到魂牵梦绕的山村。
当读到现代诗人余光中的诗《乡愁》时,与诗人对故乡的情感有了强烈的共鸣,原来离乡的人对故乡有着共同的情感-乡愁。早些年治愈乡愁显得容易些,思乡心切了,回到故乡,嗅嗅飘散在空气中的柴火味,端起母亲做的酸菜面,见到那张张熟悉的面孔,乡愁便瞬间治愈了。
后来,山里的孩子往外走,那些童年伙伴纷纷背上行囊,走出了山村。兄弟姊妹也离开了家,父母自然成了留守老人,为了照顾他们的生活,随后,也随我来到了遥远的东北,从此,回故乡就少了。思乡心切了便和父母摆摆故乡的农门阵,听他们讲讲家乡往事,心灵也得到一些满足。其间,我也回去过几次,每次都有莫名的失落,熟悉的面孔在减少,记忆中的村落在消失,故乡已难以治愈乡愁了。乡愁便一半留在了故乡,一半留在了父母的故事里。
再后来,当我带着乡愁再次返回故乡时,故乡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山村通了电,电灯取代了油灯,离家乡最近的乡镇有了乡村公路,汽车替代了昔日的驮队。第一批走出山村的乡亲,首先想到是改变家人生活状况,拆旧屋建新房,随着栋栋新楼拔地而起,古民居大院被拆分,昔日的“长桌宴”永远散去了。弟弟们也拆了旧房建起了新居,过去的老屋也没了踪影。
土地已不再是乡亲们的依靠,赖以生存的良田无人耕种,春天里再难觅那星罗棋布绿油油的麦田和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昔日那些熟悉面孔已难得一见,他们也像我一样为了心中的乡愁,在春节回来看看。二弟是个固执的人,也是个忠实的农民,坚信土地会给他最好的回报,仍坚守在故乡。他选那些最好的良田耕种,春节再做些返家乡亲的酒席生意,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谈及现在的生活喜于言表:“现在,收的粮食没处装,再也不用为没粮吃发愁了,天天吸着新鲜空气、吃着绿色食品,生活比城里还舒坦,变化真想不到啊”。
是啊,乡亲们的生活变的越来越好,山村也悄然地发生了变化,可是,她再也放不下我的乡愁,我的乡愁只留在了父母的故事里。
今年的春天,经过了三年疫情煎熬后,首先想到的是再回故乡去看看,闻一闻那泥土的芳香,尝一尝那甘甜的山泉。
县城已通了高速公路、高速铁路,家乡也修通了乡村公路,从遥远的东北出发当天就到了,从县城到山村不过十多分钟的车程,这是过去不敢想的。
迎接我的还是二弟,他又翻修了新房,水、电、气、网已进村入户,冰箱、电视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房间也有了上下水,日常用品只在手机上动一下手指头,便可送上门来,生活基本和城市接轨,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二弟还备齐了播种、脱粒、打米磨面等农用机械,自己也从种地繁重劳动中解放出来。并添置了农用车,把酒席业务由单纯上门服务拓展到了包工包料、送货上门,又新发展了养猪、养鱼产业,生活显然比以前更好了。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家乡过去就是老人,可是他依然腰板挺直,朝气蓬勃、精明干练,自然成了故乡忠实的守望者。
故乡在农村城市化进程中持续改变着模样,新添的一栋栋楼房,因主人选择在城市定居而空置了。无人耕种的土地,生长出了茂密的林木,山水相连,树木参天,如原始森林一般,山川显得更加巍峨壮丽。只是杏花、桃花在这个花季里没有如期而至,池塘因失去了灌溉功能,在这个春天里,那对镜理云鬓的姑娘也没有如约而来。
昔日上百户人家热闹的山村,悄悄地安静了下来,现在常住人家不足十户。上一代山村的留守者大多已长眠在这绿水青山之间,成为山村永远的守护者,父亲也于六年前长睡在这青山之上,我这一代人中有几位不愿离开故土,成了山村新一代留守老人。正巧碰上童年玩伴阿旺,和他谈起现在生活时也是喜不自禁,说起过去生活时他显得是那样的不屑,在他的心里过去没有一点东西值得他留恋。下一代,已习惯了城市的生活,种地对他们来说已是一个概念,没有谁会想有一天还会返回故乡来耕种土地。二弟作为故乡忠实的坚守者,可是他的儿孙早已过上了城市的生活。
望着从记忆中远去的故乡,独自伫立在父亲的墓前,回想在那艰难困苦年月里,在他的羽翼之下,在故乡度过的快乐童年,莫名的悲伤袭上心头,心中不觉酸楚。故乡已盛不下我的乡愁,父亲已带走了他的故事,如今我的乡愁在哪里呢?它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在想,经济发展、生活条件改善是否必然要放弃传统生活呢,还是人们过着传统生活久了、厌倦了,或者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呢,我也说不清楚。也许将来有一天,阿旺、二弟他们,还能想起曾经“长桌宴”的欢乐,那些为改变命运走出山村的第二代、第三代…,当他们生活条件改善了,没有了衣食之忧,也会带着乡愁,寻找他们的心灵家园。
春天里,我陪着耄耋之年的母亲,沐浴着他乡和煦的春风,留连在争奇斗艳的花丛中,驻足在古色古香的建筑旁,她便情不自禁的说起故乡那满山遍野的花儿和那座精美的院落。
202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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