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声
文/边峰
童年的大部分光阴,好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而那剩下被包裹在记忆深处的一些,是浓丽的颜料和画纸上扫过的笔迹。
五六岁时,看《天方夜谭》,山鲁佐德将故事讲了一千零一夜,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让万千无辜少女幸免于难,国王消除偏见,世人皆大欢喜。瑰丽的情节引人入胜,从古到今都令人沉迷。小孩子喜欢闪闪发光的英雄和故事,可吸引我一路看到故事尾声的还有书里画着各样阿拉伯王子和公主的单色插画。
父亲是文艺工作出身,家里总是放着些笔墨工具。
我坐在他的书桌旁看完故事,翻出他的广告画颜料,溶化在小盅子里,用笔蘸了在书上的单色画上着色,笔都未曾拿稳,但也想挥洒出自己想象的恢弘气势。涂一张飞毯,一个精灵,一片颜料泼泼洒洒,自以为得意。但那书的纸不是水粉纸,是很薄的打印纸张,小小的手下笔总是没有轻重之分,颜色涂在上面的纸上,渗透到下面好几层。我的颜料笔又吸得饱,透得更深。等着好颜色,翻开书来一看,下面七八页上,都有一张飞毯、一个精灵、一片泼泼洒洒的颜料。
看到一片狼藉的书桌,父亲稍微站定观察一阵,喃喃自语地说:“哎哟呵,弄成这样。”他没有骂我,反而开始铺起一张新纸,接着闻到他身上松烟墨的气味慢慢靠近,感觉到他的大手穿过我的肩胛,包裹着我的手开始运笔。
我才知道原来画画的起稿有独特的拿笔方式,铅笔被削出侧锋,随着父亲的手在纸上刷刷点点。开始纸上是一片混沌,浅浅的笔迹,我大概看出好像是一个人的轮廓;后来逐渐深入,有了光影,插画上的阿拉伯王子在纸上逐渐立体清晰,仿佛在茫茫白雾之中逐渐向我走近。
父亲和我说,画画要讲究手的弹性。每一根线条的落笔、点、勾、顿、挑、擦,都是要有弹性的,不然画面就死了。
后来我在很多地方学过画画,但依然一直记得父亲教我关于绘画弹性的入门课。随着我的练习越来越多,绘画的技法也越来越熟练,线条也熟极而流滑。但越是熟练,每次起稿前却越是心虚,犹豫和慎重半天才敢下笔。
长大后学习艺术史论,讲到一些中日艺术传承的区别。日本的书画在运笔时更多的是往下“按”,很少去“提”。我看过一篇日本书法家临的颜真卿,漂亮而硬的落笔,但好像是剔掉肉的骨头,缺乏肉的弹性。
我才知道,每次起稿前的心虚,其实是在害怕自己不能掌握落笔的沉重和轻盈,那正是对自己极珍惜事物的爱重。我重新拿起笔,一片片被削掉的木屑落下,最先的大一点,慢慢变成小的微粒,手中的炭条,也变成一种透明的黑。
我不断回想着父亲在书桌前的刷刷点点,慢慢找回了心境上的踏实,放下了落笔前的心虚。父亲教我的绘画的弹性,是技艺上的某些灵性,也是在处事上的举重若轻。
作者简介:边峰,本名肖登武,七零后,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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