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时光
秋高气爽，回到姥姥家的老宅。昨天下了一整天小雨，今天依然阳光明媚。小雨把土地润透，收豆子的时节到了。骑车悠然来到大凌河，我童年记忆最深刻的地方。我是姥姥家长大的孩子，在我小时候，大凌河上游不远处有个砖窑。砖窑不大，但很有烟火气，里面的工人大多是本村的，所以我认识很多。那时我很活泼，和几个哥哥还有小伙伴一起到砖窑厂长的屋子里看动画片。我们坐在他床上，牛嚼牡丹似的喝着他的好茶，俨然一副小主人模样。我还会一项本领——翻跟头。四五岁时我可以连续翻十几个跟头，工人们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坐成一个圆圈看我表演，我每翻一个他们都笑着给我鼓掌，于是每次我都翻得头晕脑胀。大凌河的大坝边上是成片的红芋，不知是谁家种的，而且我们也不管是谁家种的。一个人放哨两三个人挖，挖到差不多时衣服一脱兜在怀里，低眉臊眼一溜烟似的跑回家，只听见不知哪位大婶在问候几个小兔崽子。回到家后，挖坑烧火烤红芋，火还没灭，手已经掏进去了。剥开焦黑的外皮，一个个被烫得吸溜哈拉也还埋头苦吃，不亦乐乎。大凌河还有另一特色，春夏时分，人们拿上水桶，撸起裤管，纷纷下河捡螺蛳。水面到膝盖，河水清凉，有独特的河腥味随风入鼻。螺蛳壳上覆盖青苔，入手湿滑，这不仅是乡村的娱乐之一，也可以满足我们的味蕾，我们一边捡螺蛳一边戏水，趣味无穷。乡村的孩子永远不缺少乐趣。老宅门口的青土路边有两排桑葚树，每到季节，熟落的桑葚把青黄的土路染成紫色，好像颜料打翻在画板上似的，让人目不暇接。经常有外乡人架着马车来卖杂粮，我们不买粮食，但我每次都会和赶马车的人说话，他也笑着回应。我就看着桑葚随马蹄和木车轮把紫色带到外乡。门口斜对面有一牛槽，小时候几个孩子屁股痒，把姥爷的烟偷走一袋。三个孩子躲在牛槽里一个下午硬是把一袋子散装旱烟全都霍霍了。事后还是因为我进去了但是出不来牛槽，别人拉不上来我才去叫的大人，当然一顿皮带炒肉丝在所难逃，不过我完全不在意。姥爷喜欢吃糖，每次喝茶都要放很多块冰糖，所以每当他把水放凉想去喝的时候，都会发现里面的茶水早已经进了几个小兔崽子的肚
里，我们则是坏笑着跑得飞快。最让我忘不了的是我们给姥爷薅白头发，姥爷承诺薅一根白头发给我们一毛钱，表哥计上心头，出门在老老实实躺着的羊身上薅了一把羊毛分给我们放进兜里，我们进屋之后就黑头发白头发一起薅，然后从兜里拿出羊毛，让本就头发不多的姥爷雪上加霜。家门前有一颗粗歪脖子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记得树皮全秃，黄黄的，有一股独特的香味。这棵树也是我们的娱乐设施之一，我年纪小，爬不上去。大哥则身手敏捷，像只猴子倒挂在树上，我们一群孩子在树下惊呼艳羡。再从歪脖子树往前走一百米，有一个大水坑，我童年时家乡是从不缺水的，坑里的水总是溢到路面，所以出门总有一片土路是湿湿的，这让我很苦恼。大一点的孩子敢下水，而我天生怕水，从不曾下过。大哥用废旧的拖拉机轮胎套在我身上做成简易救生圈，于是乎我的人生第一次就草草下水了。从老宅出门右拐不远，有一望无垠的油菜花地，阳光像是要把油菜花榨出油来，很亮很刺眼，但又心疼它的孩子，所以不热。我背上姥姥给我做的网兜，摇头晃脑去往油菜花地。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我用网兜去捉蝴蝶，大多蝴蝶是白色的，阳光把它们也晒醉了，飞得摇摇晃晃的，所以很容易就进入我的网兜，有时运气好还能碰到彩色的蝴蝶。空气中弥漫着香味，微风拂过，把我身上吹得软绵绵，我就躺在油菜花地里，干脆大睡一觉，等到太阳落山时再回家。当然，网兜里的蝴蝶早已无影无踪，或许我睡着时它们还偷偷的笑话过我。每当农忙时节，田里总是热火朝天。家家户户上下齐出动，一起割大豆或是玉米。我也装模作样拿着有我半人高的镰刀把去割，奈何妈妈不给我刀头，于是乎收庄稼小天才便怀才不遇，摘路边的野草莓塞进嘴里独自叹息。叹息累了肚子也吃饱了，小天才便寻一处荫凉安心睡去了。我喜欢躺在油菜花地里，麦地里。我是土地的孩子，生于斯长于斯。我捂住田里的蚂蚱，跟它诉说童年的快乐和烦恼。我把温和的风都揣进兜里，一起放到油菜花地，让蝴蝶下次别被我抓到。我们无法判断某一时刻的价值，直至它成为回忆。砖窑厂早已停工，当年鼓掌的那群人很多已入黄土，而我也不会翻跟头了。大凌河的水面虽然还有青苔，
但翻遍河底也找不出一只螺蛳。大坝旁仍种有红芋，但是已经没有人去放哨挖了。赶马车的人已多年没有踪影，桑葚树也被卖掉。姥爷的茶依然很甜，但我已经不喜欢吃糖了。蝴蝶和蚂蚱也去了别人家的地里。农忙时，田里已经没有人再去割，映入眼帘的只有几台大联合在田里一排一排地收割。不过现在的我依然怕水，这点倒是和小时候一样。有时我会想，童年时网兜里那么多蝴蝶都去哪了。直到今天，我又来到油菜花地，寻觅良久，终于发现一只小小的白蝴蝶，原来它一直在这里。尽管它游历东西南北，遍访名山大川，但深沉的泪水永远常含在它眼眶。
作者：李安楠（长沙理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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