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锅肉
刨锅肉
吃刨锅肉,又叫吃刨锅汤,说法大同小异。其实就是岁末年尾,大有一解重负之念,于是精心挑选了客人,借刨锅汤的名,或者大摆宴席,或小聚小酌,趁着浓情酒性,洋洋洒洒的畅谈些关于友情,事业等等事情,一来显示彼此关系的亲切,二来感谢托福,以此来完成本年度的最后一宗大事。
七哥是提前预约的,我们单位属于不起眼的小单位,人又少,属于小聚小酌的那种,人家盛情难却,而我首先想到的是又要麻烦人家了。果不其然,今天中午,七哥就没来单位了,想必该又是一家人都忙碌起来了。
岁末年尾,天天都是会,关于安全,关于资料,关于督察,关于考核,这样那样的事都挂在心头,虽然心底一直默默挂着刨锅肉的事,然而早没有了先前的兴致。
五点一过,陆陆续续的便有人提议出发。虽然兴致打折,但毕竟人家一番盛情,不免强挤了些笑颜胡乱堆在脸上,早不管好不好看,反正挤出笑的痕迹,以此来表达认可和感谢。
人不多,一行五人,一车容纳,里程不远,乡下道路方便,驱车不出十分钟便可抵达。
停好车,才跨进门,便是那熟悉的景象,外间的烤火炉上,是喷着热气的茶壶,桌子上堆满了瓜子,花生,还有柑橘,这个时候是客人们放松的时节,围炉而坐,肆无忌惮的宣泄着今天的不满,又手舞足蹈的谈着开心的事,自以为是的笑话活象脱口秀似的引来伙伴们很有礼节的尊重和赞扬的笑音。
里间的厨房是主妇忙碌的锅边舞,锅头的香味和炝炒的味道一直传到堂屋,聚堆吹牛的人们不时传来十分享受的喷嚏,菜墩上哚哚哚极速剁姜葱蒜的声音,锅铲从锅边瞬间划过锅底的利剑出鞘一样的声音,堆洗杯盘的声音,里间外间尽是忙碌和幸福的氛围。
当然,这个时候也不例外,还是有些低头族,一心研究手机的那一类人,但我除外,因为我正被此情此景打动,进而想搜索儿时杀年猪时的情景。
上世纪八十年代,两百多斤的便可以算得上肥猪了。正值改革开放,家家都可以有,但也不是家家都有,须是勤劳之家才有的。那时正提倡勤劳致富,能够趁着过年之际杀头肥猪过年,主人家脸上露出的是有些骄傲的神情。
请杀猪匠是提前带信约好的,乡里每逢过年都有固定的匠人。日子一到,清晨就有一个背着近乎箱子的木背兜的中年大叔,木背兜里面有各式的刀,铁沟,还有一个叫挺杆的东西,和一个现代工具,手动气枪。杀猪师傅整个的人,衣服,背兜,里面的工具,都是近乎油腻的存在,很少有人触及,但远观不动手的人却不少。
开始的环节是拉猪,我曾疑心那时的人没现在的人聪明,现在拉猪简单,用铁钩一拉,利索,猪乖乖上路,以至于简单得都没有看见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那时候用手揪猪耳朵,一边一个,最后面那一个揪住猪尾巴根,猪便开始嚎叫,圈门外的杀猪凳是家家必备的,足尺宽的凳面,两百多斤的猪被几个人稳稳当当的按在上面,帮忙按二手是最重要的,抓住肥猪前脚往怀里一蹩,用膝抵住猪的后背,师傅的手艺也是这个时候体现的,只见他一手剜住猪下嘴壳子,朝下鄂单刀直入,白刀进,红刀出,又快又准,红刀出来之际,瞬间捡起血盆里的红包,而且红包不得沾血,就算师傅手艺高超,民间也是以此为标准来评判师傅的手艺,但这个也是老一辈的传说,我也不曾亲见。
眼见养了一年的猪没了动静,嚎叫也渐渐没了声息。女主人神情不免有些异样,或者还有些别样的情愫,每天两顿熟食,供了一年,从不间断,许是喂出些感情来,我就曾观察到母亲的神情有些忧郁,但之后便是如释重负。
那个油腻的杀猪匠便开始了下一道程序,也是家家必备的杀过年猪的场地,头车锅一口,烧得起占占的水,早就伺候起的,于是就有了一种早就盼望的情景,杀猪匠在猪的蹄子边开一小口,用挺杆尽力的往里面一通然后用嘴对着开的口子吹气,随着腮帮子一鼓一息,猪身开始肿涨起来,这样吹的我曾见过一两个,但后来多数用手动气枪打气,杀猪匠一边逗着旁边的小孩,一边轻松的拄着气枪,不多一会,这才是真正的大肥猪,浑身滚圆,移锅下水,一瓢一瓢的淋热水,淋得好的很方便扯毛,这时候,大一点的孩子便可以大人似的像模像样的帮忙扯猪毛了。扯下的猪毛一般归杀猪匠所有,拿去卖钱,有专门的贩子收购,据说可以制成洗衣服的刷子,但我详细观察过好几回,始终有些不信,直到长大以后,才完全明白那些是骗人的言辞。
常常是这个时候,我就联想到一个神奇的传说,据说有人会使一种神奇的法术,让这头滚圆的去了毛猪立刻飞奔起来,杀猪的,帮忙的,都手忙脚乱,神情慌张的去追,去按。但这哪里是他们按得住追得到的,这条白胖胖的东西遇到坡坎就飞奔,遇到障碍就跳跃,直到人们精疲力尽,神情惊骇的时刻,那条猪却神奇般的睡在灶台之下的土坎上一动不动,据大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的情景和分析当时的状况,大概是某师傅的法术不够或者是得罪了某某仙师,人家使了法术故意来蛊惑你一下,让你出一回丑,晓得师傅的厉害,完了便开始济公般的手舞足蹈,按着韵律连蹦带跳的离开。
我想传说固然是传说,我始终不曾亲眼见过一回,有些疑心它的真实性,后来还是信了科学,确信这是传说了,神奇般的传说。
接着是提绳上吊,开肠破肚,刀劈斧砍,一般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但观看的人们非得等到开边之后,伸出俩指或仨指印了猪的肥瘦才肯完成任务似的散去。
这时,主家便接了血旺,拿过一绺猪肝,再顺便将带来的碗接了脑花。转身轻快的离开,那时的脑花却是很珍贵,一般不上桌,都是主家私藏,男主专属。
女主人便开始和着几妯俚烧火,切菜,一边拉着家常,不是蹦出些玩笑话来,欢声笑语不时从厨房中溢出。
最后上桌的便是刨锅肉的标配,酸萝卜炒的肥肉叫回锅肉,糯啾啾的,再将泡菜坛里的红辣椒点缀,实在很标致,血旺和着青菜煮的汤,汤虽然有些黑,但味道很好。菠菜炒的猪肝都是清盘了的,最好吃的莫过于菠菜猪肝剩下的那点汤汁泡饭,洗洗呼呼的象电影里陕北人吞面糊,转眼就盯着滚圆的肚子。其间还夹了三年的霉豆腐,刚出窝的水豆蚀,倒扑坛里的莽海椒,让锅底烙得椒皮发亮,不时整到一个辣得你直喊水水水。
照例还是要喝酒,但在我得印象中,却似乎有些不同,或许那时有些惜酒,冲其量就杀猪匠脸上有些红晕。饭场中的话语也不多,只顾用余光瞟着桌上的五颜六色的珍馐,但也希望不失优雅,所以顾虑很多,要不然便会有些切切擦擦的私语,不过这都是大人们的做作。
然而现在才叫饭局,那叫一个热闹,或者划拳或者劝酒非到两个小时吃不下一顿饭,然后趁着酒意,强装潇洒的道别,似乎很满意,但我总觉得有些沉重。
回想那时的我们才是快乐的,而我们的快乐便来自于酸萝卜的回锅肉,菠菜掩盖下的猪肝,烙得有些发亮的莽海椒,以及滚圆的肚子。..
《刨锅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