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

　　饭碗

　　何子金（四川广元）

　　2024年民间暗地里流行一个词语叫“吃饭”，是很有意思的。诸如什么吃饭工作，什么吃饭专家，什么吃饭学术，甚至吃饭政治。

　　吃喝拉撒，人的身体机能，是最原始最本源的需求，其中尤其是把“吃”放在首位。所以，解决吃饭问题，每一个人必须有一个“饭碗”端在自己手中，是最根本的人权和需要。没了饭碗，就只有死路一条。

　　自然，每一个人来到世上，老天都预备了“饭碗”的，不然人早就不存在了。远古时代的原始人的饭碗，是单纯的大自然的赐与，索取就能获得。而现代人获得饭碗的方式多种多样，但也有一条，必须是劳动得来，不劳动自然就没了饭碗，吃饭就存问题了。人是社会化的动物，除自身个体外，还有家庭、工厂、单位、组织、国家甚至社区等这样的社会关系，并不一定要如古人般直接从自然世界索取获得饭碗，可以被一种叫“工作”和“钱”的东西间接化了。此外，靠抚育、赡养、救济等也能获得饭吃。实在不行，老天也给了另一条出路：乞讨。丐帮在中国曾经成为一个规模较大的行会组织，可见有时乞讨也有合理性和合法性。总之，人要吃饭。

　　我们吃的东西，从本源上讲要么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庄稼，包括水果、蔬菜，要么是通过饲养家禽家畜获取。由于人口的众多和对自然资源的广泛开发，天然状态的采集和渔猎几乎不存在了，所以根本上来自于种植和养殖，也即是农业和农民。但是，现代社会分工，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造就了大量的不直接从事农业生产而获取食物的人，那么，他们的劳动，所从事的工作，依赖的单位和产业，也就是他们获取食物的重要来源。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企业改制中，强行让工人下岗，现在想来，强行的夺人饭碗，是多么的血腥和残酷，自然伴随了不少的暴力，是一个时代的特征。

　　砸烂什么，都不要砸烂一个人一代人的饭碗。

　　从逻辑上讲，能吃上好饭吃饱饭的应该是农民，他们最直接最快捷的获得第一手食物。但事实上恰恰相反，上世纪的大饥荒中，最早成为难民的是农民，首先被大批量饿死的也正是农民。即使是现代社会，虽然有能外出务工的加持，农民们也吃得不是最好。这其中的根本原因是一个叫“经济”的东西在作怪。农民和农业创造的“经济”效益低，对比之下成为弱势产业甚至“赤贫”。网上流行一个段子，称为“我们不生产水，我们是大自然的搬运工”的农夫山泉矿泉水每斤的价格是2元，而通过一季半年多劳作产出的玉米每斤只值0.9元，一斤水稻市价也只有1.2元。这就是差距，也是原因。

　　有没有饭吃，除了劳动、工作，跟政策和行业关系紧密。从工资收入的多寡来看，同样是企事业单位，烟草、通讯、电气、银行、金融，然后是医药，甚至是房地产等，比其他行业高出很多很多。给行业寻租创造了条件。就是国家干部的机关事业单位里，不同职级和占有分配资源的权限，也体现为差别等级的收益高低。这样竞职争权就发生了。

　　吃饭的问题，和人的欲望有很大关系。一般的欲望需求晋阶规律，是有饭吃后追求吃饱，能吃饱饭了就追求吃好，今天吃得饱吃得好明天将来永远也要吃饱吃好，自己无忧无虑还要家人子孙永远无忧无虑，过上奢华的生活，陷入了欲望的无底洞。所以，歪门邪道自然就来了。我一直纳闷，一些所谓高档酒店一天的消费可以超过10万元以上，名人明星一顿餐能花费几万几十万，他们究竟吃的是个啥呀？有必要这么吃喝玩乐吗？！

　　果腹之外的奢求和不同行业巨大的收益及待遇差别，是社会腐败的根本致因。今天，全国普遍的职工最低收入只在2000元左右，居民最低生活保障的标准也才在700多元。可查处的中管官员贪腐案大多达数亿元人民币，甚至十多几十亿，用“惊人”和“天文数字”等词语已经无法描述这种“巨资”了。拿最近才刚查处的原新疆区委副书记李鹏新贪受8.22亿元人民币来说，是110多万人近120万人一个月的生活保障，是41万多低收入人群一个月的总收入。以最低收入标准计算，是一个最低收入职工34250年的总收入。就是按照他本人较高的工资待遇计算，竟是他5700多年的工资总收入。要知道，早在三万四千多年前，他的祖先可能都还没有到达东亚，而5700年前，中华文明也尚且处于最初的萌生阶段。这是何等的令人惊讶和不解。但是，要知道如此这般的“巨贪”还远不是少数，他也并不是金额最大的。更不必去说那些“富豪排行榜”上的富翁们了。中国这四十多年来衍生的腐败，无疑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最深刻最最严重的了，盛过任何朝代。没有之一。

　　在如此疯狂追求财富的大时代里，什么工作，什么奉献，什么道德，什么法规，什么纪律，什么思想，什么信仰，统统被打脸。实在要拿来说事的，几乎都是遮羞布。正是这样的背景下，一切都趋于了利益，如何稀松容易顺风顺水的获得好处，从而保障能吃好享乐，就成了主要的风向。这就是那些吃饭工作、吃饭专家、吃饭学术，甚至吃饭政治的根源。个人思想情感认知的所有独立性，都被吞噬，淹没。

　　事情还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你有不同意见不同想法，那么好，直接让你闭嘴；如果你不听话，那么好，直接打脱你的饭碗：不管你是什么人。一个人连饭都没得吃了，还怎么活下去？何况还有巨大的家庭负担，房贷、车贷、医疗、养老，子女的教育和出路。随时都会成为压垮一个人的那根稻草。不得不屈服和让步。所谓见风使舵。单纯的认为学术、理论和行政人员缺乏公正性，也是不严谨的。

　　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我在农村亲见了计划生育催收队在民警的直接参与和带领下进村入户强行收取超生罚款，拿不出现钱的直接拆房、拉牛，搬家具，当事人还要被拘留，采取强制措施，限制人生自由数日，进“学习班”。那时给我的感受如同强盗，我也曾怀疑过为啥我们的政策和社会就变了性质。超生的罚款一般为无计划生育二胎罚860元，三胎罚1200。这个数目对一个农村年现金收入只有几十元不上百元，职工工资也就二三十元的底层百姓来说，无疑算巨资了。对企事业单位的职工来说，超生除罚款，还要被开除公职，也都相当于砸了人家的饭碗。所以，我深深的感受到：基本的饭碗自由，才是一个人人格独立的基础。人格不独立，哪来理论家、思想家、专家学者甚至政治的独立？

　　我们从小被灌输的教育，思想上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者，理论上是马克思主义，被称为最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与一切的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机械认知论作坚决斗争。盛行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实用主义、存在主义、拜金主义等都是我们所批判和不齿的。但是，今天，他们却大行其道，受到追捧和贯彻，让人难以应适。

　　我这个人一向以正直为要，敢说敢担，一贯嫉恶如仇，并贯彻学以致用的原则，坚持鲜明的组织信仰和个人追求。刚参加工作时，为了便于自己更好的体现正直的性格，所以不追求所谓政治上的进步，不准备加入任何党派。后来到了党委办，工作性质对身份有选择入了党，决心做一个坚定党性的人。虽然多年来有些特别的经历和感受，但都没有产生过怀疑。前几年实在觉得憋屈，思想信念也没有动摇，而是选择了退一步。今年我的高中同学在长期受学校校长打击报复到县教育局申诉时不明不白死在了局长办公室，关键是有关部门还恶意推责，官官相护，把邪恶演绎到极致，令人气愤，于是奋而站出来要按程序帮讨公道。由于压力很大，我甚至把这件事作为检验自己的党性来对待。不想这一做法动了一大群当权者的奶酪，他们要不惜动用组织处理来对待我。反复权衡之后，我也自觉不自觉走了“吃饭工作”、“吃饭思想”、“吃饭党性”这条路，基于自己已经“二线”是“临退”的人了，委曲求全而“屈服”于“饭碗”，再次选择退让。不能做到“拂袖而去”，我感到万分羞辱。

　　过去读书，每读到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哪怕为生计所迫，也仍然挂职辞官，归园田居，坚守自己高尚的情操与气节，常令我生气顿举。这件事之后，我将再无风骨读古人了。

　　想来，我虽为读书人，读而不用有何益？从此以往，我将难以再提读书了。

　　读之何益？

　　今日外出，见路边竹篱白菊正盛，想起东晋诗人陶渊明爱菊。北宋周敦颐在《爱莲说》中有语：“菊，花之隐逸者；菊之爱，陶后鲜有闻”句。感慨陶渊明乃真君子矣。对比自己的不齿，无颜以对，遂为此文。

　　（附作者简介：何子金，四川剑阁人。从教而谦，于政无绩，学无师，好读书不求甚解，偶为文以性，倔无众，喜游从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