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往事

文/ 徐浩宇 时间:

  夜的后半夜,月亮还是辗转难眠,依旧孤傲地悬于寂夜之中,月光直勾勾地照于床榻,未曾挪动半分,我不愿与它共寢,于是将半条臂膀从如墨夜色中抽离出来,我轻轻拉动窗帘,试图截断这一缕清冷,月光却透过薄纱,隐隐绰绰,顺势在我身躯上摊开,令人生厌。

  不多时,一宿未眠的寒月在东方鱼肚白的轻抚中安睡,窗外雨声渐起,淅淅沥沥,第一场春霖如约而至。也是这样一个时候,童年时期的仲豪穿过芳馨四溢的阡陌,叩响了我家大门,开门后,只见他摆动着湿漉漉的身子,边比划,边好奇地看向我:“电视上的那些大城市长成那样倒是漂亮,真有这样的地方吗?”

  他前一日看过电视,后一日定会这样问。

  “也许吧,可要当心糖衣炮弹。”

  仲豪认为生活是有盼头的,不像林中的鸟、水下的龟,人的生活可没有边界,林中、水下都是他的盼头。

  “管它糖衣不糖衣,等我有钱了,我一定得去看看,把那些地方的老冰棍尝个遍。”

  后来,岁月的玉指将塘中的睡莲开合了三回,适逢省城建设如火如荼,加之房价大跌,屋舍附近小有成就的居民纷纷迁去,叫的上名的,叫不上名的,都在家中晚辈的一番安顿下享了清福,只余下零星几户人家守着这块老地,人走了大半,地也空了,我和仲豪成了这片老地仅有的孩子。

  杜鹃在枝头停驻,只是扑腾了两下羽翼,生气便被它拂了去,好在两个孩子还不懂大人们离去的意义,只是一味地重复昔日的欢愉,不过是少了三两玩伴,明年树还会结果,蝉还会长鸣。

  人家三三两两地离去,仲豪便痴上了探险,周遭的溶洞、山头他都一清二楚,攀岩、安营更不在话下,偶尔来了外客,即使对方只是粗略描述几句,仲豪也能分毫不差地领着他们抵达终点,若撞上好时节,他还会带着我参观他在某座山腰上独自开辟的羊肠小道,他会站在泥路尽头,向我挥手,我抬头看去,常被他脑后的日光短暂致盲。

  那时,仲豪长期在粤务工的父母尚在,只留下他在故土独居,他多数时间孑然一身,散学过后,便守着空落落的房子,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喜好,只是黄昏时分,时不时地叫上我去近郊玩耍,我不敢出门太久,担心天色渐暗,路难走,他却从不在乎这些,只是淡淡回应:“天色再晚,路也会在,断了黑一样能回家”。

  他在时间上的随意常令我艳羡,他从不需要闹钟,不论四季,多久睁眼,多久便算作早晨,哪怕已过了晌午,或是明天走亲戚,他哪个点愿意去,哪个点便出发,他对时间的掌握又如此出人意料,或是赶车上学,或是买票出城,他总能刚好赶上最后一班车,时间从不是他行动的桎梏,以至我以为他不惧怕时间,时间只像是他自我存在的证明,倘若时间要带走他,只能先抹去最后一位记得他容颜与轶事的世人的记忆,再和他说,世间已无人识你。

  年少时,我只服他胆大,初二暑假,他揣着几枚从床头翻出的旧币,悄悄来到长沙,我不明白他是如何熬过这烈日炎炎的八月,或许是遇见了好人家,亦或是靠着偷摸讨来的零工勉强度日,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红着脸,大汗淋漓地向我述说着令他骄傲的探险史,他说他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麦当劳,虽然只是在街头远远地眺望,他还看到一列白色的火车,一闪而过,比他以往见到的任何绿色火车都要快。

  他激情地演说完过后就回了家,开始了一日的收尾工作——做饭、沐浴、洗衣……仲豪或许不知道,在他离开后,所有最好的憧憬也被时间捎了去,如同一朵永远待放的残苞,它等不到盛开,纵使昙花一现,好似一场浮华的梦,梦醒便再难觅见圣洁的光影。

  临近中考,他的父亲因工伤去世,承包商支付了些许赔款草草了事,属于他父亲的舞台就此谢幕,甚至来不及与他孩子共舞一曲。次月,他的母亲辞了工,神情倦怠地回到了这座孤寂小城,她寻了份简单的工作。那天深夜,仲豪摸着黑,踉踉跄跄,途中栽了好几个跟头,他找到我,泛红的眼中尽是无言的悲哀,他不顾破皮的膝盖哽咽着:“小宇,我看不着路了”。

  再后来,我和仲豪考入了不同的高中,在封闭式管理的模式下,我们的联系时断时续,这期间我对他知之甚少,只听闻他偶尔会在半夜兼职校外零工,所以白日里常常打瞌睡,这也被老师逮着不少回,好在老师体谅,并没有告诉他的母亲,这也是后来他时常在我面前夸赞他高中老师的缘由。

  高考过后,他填报了一所北方的大学,那里可以给他省去不少学费,我则继续留在省内,我们第一次相距如此之远,不过闲暇时分,依旧能够通过手机联系,仍旧保持见面时的热情。入学之后,他靠勤工俭学积攒了一些零钱,每每都会寄给他的母亲,上天垂怜,他们家的日子确实有所好转,家中陆续添置了不少新家电,大二国庆节那日,他向我打来了电话,兴奋地宣布明年打算带着他的母亲去旅行。

  计划是来不及兑现的,时间先吞没了他所剩无几的热忱。

  大二寒假,他对我说,他的母亲病倒了,我来到医院探望,他躲在一旁泣不成声。

  “妈妈,妈妈”,他试图唤醒死神的良知。

  死神没有良知。

  支离破碎的舞台终是承载不了一家三口的轻歌曼舞,于是上帝仅允许他独舞。

  大学毕业前夕,他婉拒了学院的毕业旅行,他拖着行囊,最后一次回到益阳,夕阳已沉,睡莲长眠,值得他留恋的,早已烟消云散,失去根茎的槐树,即使是在最肥沃的黑土地也会死去。他找到我,表示想去他父母生前的故地工作,我不知如何挽留,我兴许是知道的,只是事发突然,三言两语无奈散落一地,我无心拾起,只顾上前为他掸去右肩的枯叶,彼时回忆的余烬在我指尖复燃,将我灼的生疼,令我清泪两行。

  “我想我应该把那当做新家。”

  “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

  就这样,我送别了仲豪,他没有回头,他说回头路不好走,于是他断了后路,他将老屋售给了一户外来的人家,他揣着一摞钞票,像当年孤身前往长沙那样前往广州,若干年后,他或许会再次灰头土脸地回到益阳,只是,他是否还会意气风发地向我讲述这一段新征程,当他谈及数不尽的过往时,是否还会热泪盈眶。

  如此已是七年光景,距离我最后一次与他通信,也四年有余,他在我脑中尚能留存的期限正如一个快速流逝的沙漏,有些片段,甚至已模糊不清,我意识到了时间再次开始了对他的复仇,于是我翻找着零零散散的相片,想尽力延长着这样的期限,尽力等候着他的下一场故事。

  姓名:徐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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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往事》

  夜的后半夜,月亮还是辗转难眠,依旧孤傲地悬于寂夜之中,月光直勾勾地照于床榻,未曾挪动半分,我不愿与它共寢,于是将半条臂膀从如墨夜色中抽离出来,我轻轻拉动窗帘,试图截断这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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