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裂痕与重生的微光
历史的裂痕与重生的微光
——巴尔干半岛四国游
李宣政
今年的3月21日深夜,我怀着对未知古老国度的憧憬,在广州机场登上飞机,开启了阿尔巴尼亚、黑山、波黑与塞尔维亚四国之旅。经过约十一个小时的飞行,当机翼切开云层的瞬间,巴尔干半岛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这片被称为"欧洲火药桶"的土地。走出波德戈里察机场,一股夹杂着古老厚重而又神密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接待我们的是一辆旅游大巴,当地导游为了让大家能快速地融入这一趟巴尔干之旅,将我们带到离机场不远的普兰塔泽酒窖品酒。这座利用二战时遗留下的空军基地改建而成的酒窖,位于山体地下30米处,长356米,可容纳多达3300万升的葡萄酒。出产红、白、桃红葡萄酒及起泡酒,以Vranac葡萄酿制的红葡萄酒颜色深厚,口感浓郁,有新鲜酸平衡特点,曾多次在国际上获奖。酒杯轻晃,火山岩土壤的苦涩与果香在舌尖交织,恍若这片土地的命运:苦难与诗意共生。
充满裂痕的阿尔巴尼亚
大巴穿越斯库台湖后,很快就进入了阿尔巴尼亚境,这个曾经被誉为“欧洲唯一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山上看不到植被,田里看不到庄稼,触目最多的是一个个的碉堡。进入首都地拉那,才感受到些许现代文明的气息。
阿尔巴尼亚蜷缩在巴尔干半岛的西陲,2.87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如同一幅被揉皱的羊皮地图,77%的山地与丘陵构成骨骼,亚得里亚海的浪花则如同为它镶上的银边。这个仅有276万人口的国度,98%是阿尔巴尼亚族,希腊族、罗姆族等少数民族如散落的马赛克碎片,在伊斯兰教、东正教和天主教的信仰光谱中闪烁。自然资源丰富,石油储量约4.37亿吨,铬矿储量居欧洲前列,水力资源与太阳能开发潜力巨大。农业以有机种植为主,盛产橄榄、葡萄和烟草,畜牧业亦发达。公元前167年被罗马征服,后历经拜占庭、奥斯曼帝国统治近500年,民族英雄斯坎德培曾短暂领导独立。1912年独立,1939年又被意大利吞并,1944年解放后建立社会主义政权,由霍查铁腕统治到1985年,1991年转型为共和国,2009年加入北约,2014年成为欧盟候选国。
阿尔巴尼亚曾是中国最亲密的盟友之一,1954-1978年间,中国向阿尔巴尼亚提供100多亿元人民币援助,修建钢铁厂、水电站和军工企业,甚至在自身饥
荒时还输送其粮食。但霍查的意识形态洁癖及无休止地索求,最终导致两国关系决裂:他批判中国"修正主义",在中使馆安装35组"中国制造"的窃听器,甚至将毛泽东像章熔铸成子弹。这段"同志加兄弟"的情谊,在1978年邓小平访日时划上句号。当中国决定改革开放,霍查却选择闭关锁国、清除异己、高度集权;用向中国要来的援助,在全国修建75万个碉堡;关闭所有宗教场所,将清真寺改为仓库;知识分子被发配到山区劳改,秘密警察渗透到每个村庄;与世界各国交恶,最后在孤立中走向崩溃。地拉那一条街名的频繁变更,给这段历史进行了完美的注脚:斯大林大街——毛泽东大街——社会主义大街——保罗二世大街。
1991年政治转型后,阿尔巴尼亚逐步向市场经济过渡,旅游业成为支柱产业。加入北约与欧盟进程推动法制改革,但经济仍面临挑战:年人均GDP约5200美元,成为欧洲最穷的国家,失业率11.4%,青年外流严重。近年来,首都地拉那焕发活力,艺术涂鸦与咖啡馆林立,而乡村仍保留着传统农耕与伊斯兰习俗。
而另一面,斯坎德培的雕像矗立在以他名字命名的广场上,这位15世纪率领阿尔巴尼亚人民抵御奥斯曼帝国入侵的民族英雄,成为民族精神的象征。斯库台湖的晨雾尚未散尽,罗扎发城堡的断壁残垣已从水中浮现。这座伊利里亚人建造的要塞,在威尼斯与奥斯曼的拉锯战中七易其主,1478年的围城战中,守城将领将自己的妻子砌入城墙以激励士气,这个血腥传说至今还在阿尔巴尼亚民谣中传唱。登顶远眺,斯库台湖与阿尔卑斯山交相辉映,历史的厚重与自然的壮美在此交融。每当奥苏姆河的曙光漫过托莫尔山,培拉特的白色建筑群在悬崖上苏醒。这座“千窗之城”又被称为"博物馆城市",保存着13世纪的拜占庭教堂、奥斯曼时期的清真寺和威尼斯共和国的防御工事,2008年被列入世界遗产。沿着陡峭的石板路攀爬,每扇木窗都像一只眼睛,在晨曦中眨动。在城堡最高处俯瞰,奥苏姆河如银链缠绕着河谷,对岸的戈里察区层层叠叠的白色房屋被染成琥珀色。城堡内的圣三一教堂镶嵌着13世纪的壁画,圣母玛利亚的面容在烛光中若隐若现。正当美景与思绪齐飞之际,恰遇一对当地新人在城堡风光秀丽的地方拍着婚纱照,甜美幸福的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上......
阿尔巴尼亚的变迁是破碎与重生反复轮回,新的肌理在每一次裂痕中顽强地生长,就如它的图腾——一只浴火重生的山鹰!
(图为一对在培拉特城堡上拍照的阿尔巴尼亚新人)
厚重与壮美编织的黑山
25日,大巴将我们带入黑山共和国。汽车沿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双遗产的峡湾傍山公路前行,一路美景不断从眼前掠过。
沿着布德瓦滨海步道漫步,亚得里亚海的温柔海风便轻轻拂来,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情话。金色沙滩宛如一条蜿蜒的绸带,细腻的沙粒从脚趾间滑过,酥痒的感觉直抵心间。湛蓝的海水澄澈透明,在阳光的亲吻下闪烁着粼粼波光,仿佛无数颗钻石在海面跳跃。海天一线处,帆船如树叶般轻盈飘荡,一侧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奏响悦耳的旋律;另一侧则是充满地中海风情的小镇。色彩斑斓的建筑错落有致,红瓦白墙在绿树繁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迷人。街头巷尾弥漫着咖啡与烤面包的香气,让人心生惬意。每一家小店都像是一个宝藏,摆满了独具匠心的手工艺品,仿佛在静静等待有缘人将它们带走。远远望去,圣斯特凡岛宛如一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亚得里亚海湛蓝的怀抱中。这座原本的小渔村,如今已化身为奢华的度假胜地。一条狭窄的沙质地峡将它与陆地相连,像是大海伸出的温柔手臂,轻轻拥抱着这座岛屿。
(图为圣斯特凡岛)
登上游船更是身临其境,两岸陡峭的山峰直插云霄,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山上植被郁郁葱葱,从翠绿到深绿,层次分明,宛如一幅巨大的绿色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偶尔有海鸥从头顶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为这片宁静的世界增添了一份灵动。抬头仰望,天空湛蓝如宝石,与碧绿的峡湾水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绝美画面。登上圣母岩岛,教堂的钟声在海风中悠扬回荡。传说许久以前,当地渔民出海时,发现此地有圣母的影像出现,便在每次出海时都带一石块抛掷于此,日积月累便成了一座人工岛屿,并在岛上虔诚地建起了教堂。走进教堂,内部的装饰简洁而神圣。一幅幅古老的圣像、一件件珍贵的宗教文物,都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
踏入科托尔古城,就像穿越回了中世纪的时光。古老的城墙巍峨耸立,斑驳的砖石见证了无数的岁月沧桑,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荣耀。城墙如龙般蜿蜒盘旋在山间,守护着这座小城的安宁。城内狭窄的石板街道错综复杂,每一块石板都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发亮,仿佛记录着过往行人的足迹。街道两旁的建筑风格独特,融合了罗马、拜占庭和威尼斯的建筑元素。木质的百叶窗、精美
的阳台雕花,无一不散发着浓厚的历史韵味。建于1166年的圣特里芬大教堂庄严地坐落在科托尔古城的中心,它是这座城市的精神象征。教堂的外观宏伟壮观,历经数百年的风雨洗礼,依然屹立不倒。巨大的石门庄重肃穆,门上雕刻着精美的宗教图案,每一处线条都蕴含着工匠们的虔诚与智慧。
黑山面积仅1.39万平方公里,人口只有60余万,却承载着跨越千年的文明记忆。它曾是罗马帝国的边疆之地,深受罗马文明的熏陶。中世纪时,在拜占庭与奥斯曼帝国的势力博弈间,黑山顽强坚守自我,书写着独立的抗争史。19世纪,黑山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后又在历史的洪流中历经波折,最终在2006年成功恢复独立主权国家的身份。铝矿与旅游业并列为经济支柱,山间牧场出产的奶酪与熏火腿、沿海的橄榄油与葡萄酒,皆是黑山风味的精髓。东正教占据主导地位。宗教信仰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将黑山人民紧密相连。众多古老的教堂与修道院,是他们精神的寄托之所,承载着无数的祈祷与祝福。
坚韧传承的厚重历史,多元交融的文化,壮美的自然风光,构成了如今的黑山。
(图为峡湾一角布德瓦古城)
撕裂与重生的波黑
上中学时,南斯拉夫的电影,给我们那个年代的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特别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桥》,其中的一些经典桥段和主题曲至今都还记忆犹新,同学聚会时常会拿出来津津乐道一番,《啊朋友再见》已成经典名曲,在世界各地传唱。今天,我就要去当年反法西斯游击队的国度与城市游历,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可到了萨拉热窝,心里不免充满了凝重。除了1914年费迪南大公夫妇在拉
丁桥前遇刺而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原因,还因为不时地看到一些被炸得千疮百孔的建筑,墙上布满的弹痕极为刺目。参观完希望隧道(种族冲突时,萨拉热窝与外界联系的生命线)与莫斯塔尔古桥(始建于16世纪,1993年种族冲突时被炸毁,2004年联合国以原石重建)后,心里更是唏嘘不已。这个被瓦尔特为代表的游击队员们流血牺牲保卫下来的国家,却在1992年—1995年的种族冲突中,消耗了大半的国力,不仅招来了北约组织的干涉和轰炸,还让这个仅有300多万人口的国家死亡20万,200万人流离失所。萨拉热窝围城战也成为现代战争史上最长的围困战。当我站在巴西查尔西亚老城,脑中不停闪回瓦尔特等游击队员们与德军斗智斗勇的场景时,一个问题始终在我脑中萦绕,那时虽艰苦卓绝,各民族却能团结一心抵抗入侵者,为何在没有外敌的和平年代,兄弟间却非要打得你死我活?
波黑的全称为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处于巴尔干半岛心脏地带,约353万人口中,波什尼亚克族、塞尔维亚族和克罗地亚族三分天下,分别信仰伊斯兰教、东正教和天主教。早期,它曾是罗马帝国的一部分,深受罗马文明的熏陶。中世纪时,波黑地区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发展出独特的文化脉络。奥斯曼帝国长达数个世纪的统治,给波黑带来了伊斯兰教文化,深刻改变了当地的宗教与社会结构。而后奥匈帝国的接管,又为这里注入西方文化元素。近代以来,波黑经历了南斯拉夫解体、种族冲突等重大历史事件,根据1995年《代顿协议》,形成“三个民族、两个实体、一个主权国家”的奇特存在。由“波黑联邦”(穆斯林族与克罗地亚族主导)和“塞族共和国”(塞尔维亚族主导)两个政治实体组成,国家主席团由三族代表轮值,每8个月换任一次,从而暂时止息了战火。
止战后的波黑,凭借丰富的自然资源、民族的韧性大力发展生产。古老的历史、多民族的奇特文化吸引了世界各国的人们前来探秘寻幽。巴西查尔西亚老城弥漫着浓郁的奥斯曼风情,阿拉伯市集就坐落其中。走进市集,仿佛穿越回了古老的东方。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绚丽的地毯、精美的陶瓷、独具特色的香料,应有尽有。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的芬芳,耳边传来商贩们的叫卖声,不同语言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踏入莫斯塔尔老城,就像走进了一幅古老的画卷。狭窄蜿蜒的街道,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两旁是奥斯曼风格的建筑,石头堆砌的房屋错落有致,木质的阳台悬于墙外,上面繁花似锦,随风轻舞,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往昔的繁华。正在目不暇接、频频拍照留念的人们,被一阵悠扬的手风琴声吸引,纷纷驻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正是那首《啊朋友再见》......
(图为莫斯塔尔古桥)
勃勃生机的塞尔维亚
塞尔维亚地处巴尔干半岛中部,被称为“欧洲的十字路口”,历史上曾是东西文明的交汇点。它的起源可追溯到公元6-7世纪,斯拉夫人在此定居。在漫长的岁月里,先后受到拜占庭帝国、奥斯曼帝国等的统治。在奥斯曼帝国长达几个世纪的统治后,于19世纪初通过起义赢得了一定程度的自治,并在19世纪末完全独立。一战后,塞尔维亚成为南斯拉夫王国的一部分。二战期间,南斯拉夫被轴心国占领,战后在铁托的领导下,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成立,塞尔维亚作为其中重要的一员,在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上取得了显著成就。20世纪90年代,随着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南斯拉夫联邦逐渐解体,塞尔维亚在2006年正式宣布独立。
踏入塞尔维亚,感觉到处充满生机。无论是位于山区的8字火车站、木头村,还是德里纳河中的孤独小屋,都给人乐观向上的感受。贝尔格莱德的自由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周围矗立着各种风格的建筑,从古老的欧式建筑到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相互映衬。人们都脸带友善的微笑,街头艺人欢快的音乐声吸引着路人驻足欣赏,给广场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活力。卡莱梅格丹城堡则是贝尔格莱德的标志性建筑,它坐落在萨瓦河与多瑙河交汇处的古老山丘上。城堡历经多次战争的洗
礼,城墙和堡垒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走进城堡,绿树成荫,还有一些古老的炮台和武器陈列,向人们诉说着往昔的辉煌。站在城堡的高处俯瞰,两条大河在脚下交汇,河水奔腾不息,城市的美景尽收眼底。
(图为蓝色的多瑙河与天鹅)
坐落在多瑙河右岸的泽蒙小镇,保留着浓厚的历史氛围和独特的风情。小镇的街道狭窄而曲折,两旁是古老的建筑,红色的屋顶和淡黄色的墙壁相得益彰,充满了欧式风情。多瑙河伴有许多咖啡屋,人们在这里悠闲地品着咖啡,眺望远处的山岱,欣赏着河中翩翩起舞的天鹅。人与景构成了一幅绝美画作,在这份宁静与惬意中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
然而,与美景极不协调的是前南斯拉夫中国使馆遗址。每一位国人到此无不悲愤满怀。美国于1999年的五枚“误投”的炸弹,为何没有一枚误炸到近在咫尺的日本使馆?落后难免挨打,国人当自强!
位于贝尔格莱德德迪涅的铁托墓,前来参观凭吊的人络绎不绝。铁托是一位具有深远影响力的历史人物。他的领导风格和政治理念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中独树一帜。在国内,他成功地将南斯拉夫这个由多个民族组成的国家凝聚在一起,通过一系列的政策推动了国家的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在1980年铁托逝世时,南斯拉夫的GDP是当时中国的20倍。外交上,他倡导不结盟运动,使南斯拉夫在美苏两大阵营对峙的冷战格局中保持了独立自主的地位,为世界和平与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赢得了世界人民的尊重。他去逝时,120多个国家的元首及政要前来参加葬礼。在纪念陈列馆中,摆满了各国人民赠送的礼物和纪念品,当然也包括我国赠送的镂空牙雕。
十天的旅程很快就将结束,返程的飞机掠过亚得里亚海上空时,巴尔干半岛
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四国的游历,我触摸到历史的裂痕:地拉那的碉堡、莫斯塔尔被毁的古桥、萨拉热窝的希望隧道、贝尔格莱德的废墟。但更让我震撼的,是那些在裂痕中生长的希望,巴尔干人用葡萄酒的醇香、桥梁的重生、悠扬的歌声、婚礼的欢笑证明:真正的力量,不在于筑起高墙,而在于在废墟上重建生活。那些曾被战争撕裂的土地,此刻正用裂痕接住最明亮的星光。
(图为塞尔维亚国家博物馆)
《历史的裂痕与重生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