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岳母
我的岳父岳母
作者:王永先
老人小孩见了他,总爱带玩笑地说"小五赔茶壶"。其实我岳父排行第五,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这"小五赔茶壶"的玩笑,说来倒有一段来历。
刚解放那会儿,长治地区流行一段潞安鼓书,名曰《小吴赔茶壶》。书中说的是八路军一名小战士,名叫"小吴",一日在驻地帮老乡干活时,不小心把老乡的一个泥茶壶打碎了。这可让"小吴"作了难。他给领导请了假,便去镇上买茶壶。东转转,西瞅瞅,终于买了一把与老乡那把样子很接近的泥茶壶。老乡见状,连连摆手:"不就是一把泥茶壶,打就打了吧,谁让你去买新的来?"两个人在院里你推我拽,谁也不让谁。"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讲得清,损坏群众东西要赔偿。"小吴据理力争,非得赔给老乡不可。推让间,文化宣传员看到此情此景,便写成了这段潞安鼓书。因"小吴"与"小五"发音相近,村里人便把这句台词用在了我岳父身上,当作玩笑话。
我岳父二十来岁时,就在小队、大队当干部。他生性开朗,爱开玩笑,又平易近人,老人小孩都与他谈得来。白天带领村民劳动,晚上总要出来去周围邻居家走走。岸上郭锁林家是他的落脚点。郭锁林是军人出身,参加过不少战役,退伍后回村在东队担任贫协主任兼饲养员。一提起部队里的事,郭锁林便滔滔不绝,学起国民党士兵的方言来惟妙惟肖,听得周围人前仰后合,笑声不断。
岳父在村里不但是位好干部,还是敬老孝老的榜样。他本是被姨母领养来的——我的丈爷爷、丈奶奶膝下无儿无女。丈爷爷名叫申有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只知道埋头干活。那时村里人有句口头禅:"东头有水,西头有河。"因为村子西头有个叫闫有河的,是个好木匠。这句口头禅延续了好些年。岳父外表开朗,其实肩上担子不轻,只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岳父的舅舅是个光棍,独自住在离主村八九里地的端阳沟。两孔窑洞年代久远,窑顶上裂着缝,看着挺吓人。老舅是个残疾人,拄着双拐,但走起路来一般人竟撵不上。年轻时还能自己做饭,年纪稍长,岳父便把他接到主村,住在原"五保户"老徐的三间小堂屋里。每日不是岳父去送饭,就是大姨子姊妹们轮流照料。这般光景持续了两年多。老舅去世后,丧事也是岳父一手操办的。
说起来,我岳父一生赡养了五位老人。丈姥爷、丈姥姥老两口无儿无女,岳母是领养的她弟弟家的闺女。丈姥爷早早得了糖尿病,能吃不能干,刚五十来岁便离世了。料理完丈姥爷的丧事,岳父便把丈姥姥接到家中赡养。丈姥姥是个小脚女人,瘦小的身躯一阵大风都能刮走。姥姥特别爱干净,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丈姥姥做得一手好饭,针线活更是一绝。
上有五位老人需要赡养,下有五个子女需要抚养,岳父和岳母勤勤恳恳地操持着这个大家庭。他们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岳父年纪大了从村领导班子退下来后,不甘寂寞,从集体承包了五十只黑山羊,搬进了大山深处的桥和沟,一住就是将近十年。直到岳母生病,才把羊群卖了,回到主村居住。先是岳母得了食管癌,去长治放疗、化疗;第二年七月,岳父也查出患了食管癌。两位老人在一年多后相继去世。
岳父岳母去世快二十年了。每当想起他们,我心里总会涌起一股酸楚。他们一辈子承上启下,赡养老人,抚养孩子,没享过一天清福,就早早地离开了我们……
细细想来,岳父的一生,恰如那太行山上的石头,朴实无华却坚韧不拔。他年轻时带领村民劳动,晚上还要走访邻里;中年时赡养五位老人,抚养五个子女;老年时不甘清闲,独自进山放羊。他像村子背后的老松树,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生长,为家人遮风挡雨。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大雪封山。岳父惦记着端阳沟的老舅,天不亮就背着粮食和棉被,踏着没膝的积雪往沟里走。路上摔了好几跤,棉裤都湿透了,硬是走了大半天才到。老舅见他来,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却只说了句:"傻小子,这么冷的天来干啥?"岳父只是笑笑,生火做饭,又把窑洞的裂缝用茅草塞严实。那晚,爷俩围着火盆,老舅难得地讲起了年轻时的故事,岳父听得入神,连炭火熄了都没察觉。
岳母也是个要强的人。家里再困难,她也从不在人前显露。五个孩子的衣服,大的穿了小的穿,补丁摞补丁,但她总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整整齐齐。丈姥年纪大了做不了饭,岳母去干农活回来为一家人做饭。冬夜里丈姥姥和岳母时常挑灯夜战做针线活。昏暗的煤油灯下,她们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手指上全是针眼。孩子们半夜醒来,常看见母亲娘俩还在灯下忙碌的身影。
最难忘的是岳父放羊的那些年。桥和沟离村子有十几里山路,岳父岳母住在一座买别人的小三合院。每年初春岳母早晨早早起来梳羊绒,卖了羊绒,买些食盐、饲料和糖果。糖果是给孙子们带的,他自己连块豆腐都舍不得买。有次我去看他,见他正就着咸菜啃玉米面窝头,却乐呵呵地说:"山里空气好,水也甜,比村里舒坦。"其实我知道,他是怕给儿女添负担。
岳母病重时,岳父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他卖了羊群,回到村里专心照顾老伴。岳母做放疗难受得吃不下饭,他就变着法子熬粥,一勺一勺地喂。后来他自己也病了,却还强撑着照顾岳母。岳母最后一点饭也吃不下了,勉强能喝点水,岳母每天喊着肚子里热的不行,妻子就买来橘子放在岳母的口里慢慢吸吮橘子汁,食管癌这种病人心里什么也清楚,就是吃不下东西,看着老人难受的样子真是百爪挠心。在岳母病的很严重的时候岳母还让妻子给她洗脸梳头,岳母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时日不多了,吩咐我:“给我把头发剪剪,收拾收拾”。
如今站在老屋前,院墙已经斑驳,那棵核桃树却依然年年结果。秋风拂过,成熟的光蛋核桃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仿佛在诉说着往事。屋里似乎还回荡着岳父爽朗的笑声,灶台边似乎还晃动着岳母忙碌的身影。他们的生命如同太行山上的野花,默默开放,又默默凋零,却把芬芳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留在了儿女们的记忆里。
细究起来,岳父那一代人,经历了太多沧桑巨变。他们从农业学大寨劳动记工分中走来,在贫困中挣扎,却始终保持着做人的本分。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做人要凭良心"。正是这朴素的信念,支撑他们度过了艰难岁月,也为我们树立了做人的标杆。
如今生活好了,可那份质朴的情怀却越来越稀缺。每当我看到有人对老人不耐烦,对孩子不用心,就会想起岳父背着老舅在雪地里跋涉的背影,想起姥姥、岳母在灯下缝补的身影。他们用一生的行动告诉我们: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
岳父去世前那个春天,山上的野花开了。他拖着病体,拄着拐杖,硬是让儿女扶他到村口,看了最后一眼他放羊时走过的山路。那时夕阳西下,山峦如黛,他的眼神那么平静,又那么深邃。我想,他一定是在与这片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作别,与他深爱的人们作别。
二十多年过去了,村里老人提起岳父,仍会竖起大拇指:"申小五啊,是个好人!"而那句"小五赔茶壶"的玩笑,也成了对他最好的纪念——一个像八路军战士一样正直、像泥土一样朴实的人。
作于2025年5月12日下午
作者简介:王永先,男,1967年12月生,山西省长治市屯留区人,中共党员。一九八五年以来先后在《山西农民报》、《山西电力报》、山西新闻网长治频道、黄河新闻网长治频道、《长治日报》、《上党晚报》、长治广播电视台、屯留广播电视台、《屯留报》、《初垦》、《乡土文学》微信公众号、《故乡文学》微信公众号、《土坷垃文学》微信公众号等多家报刊平台发表文章。现为屯留区作家协会会员、屯留区摄影家协会会员,供职于中机(长治)环保科技有限公司。
《我的岳父岳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