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春风(微小说)

文/ 马芳 时间:

  冻土春风(微小说)

  37岁那年,岚珊在松花江边喂野鸭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了东北人。

  她蹲在结冰的河岸,从牛仔裤口袋掏出零散面包屑,喂食时沾染了江水的手指冻成红萝卜。手机突然震动,是公司群发的降薪通知。她把发酸的腰靠在松木长椅上,听见冰层下传来遥远的暗流声。

  十二年前的雪夜,岚珊背着帆布行囊,茫然站在哈尔滨的火车站台。那时她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在漫长的铁路线上颠簸了一整天。

  车厢外的雪原像银白色的莽荒,蒸汽火车头喷出的白雾,在寒夜中消散得无声无息。她记得自己攥着皱巴巴的车票,觉得能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已是天大的幸事。

  最初的三年是温柔的绞杀。她入职的教育机构位于铁路医院后身的胡同里,柏鑫当主持人的表弟是那里的教务主管。

  第一次被叫去开会时,她穿着精心挑选的雾霾蓝色风衣,高跟鞋踩过青砖路发出声声脆响。主管把咖啡渍的文件摔在她桌上:“岚珊啊,有家长投诉你讲古代文学时戴了党徽。”

  灯光昏暗的办公室里,潮湿的墙皮剥落处露出红砖,岚珊低头看见领口的银色徽章。柏鑫的表弟用笔尖敲打钢化玻璃桌面:“这年头谁还信那套?别跟你大爷我装正经,东北人看不得正经人。”

  窗外梧桐树的枝丫在寒风中摇晃,她突然想起和后妈独处时的感觉,突然觉得喘不上气。

  转折发生在那个飘着细雪的下午。公司举办公开课比赛,岚珊的《红楼梦》赏析课被安排在最后。台下坐着教育局领导和柏鑫的表弟。

  她讲到林黛玉的《葬花吟》时,突然听见后排传来的低语:“这丫头眼神里有刀子。”目光扫过去时,柏鑫正靠在墙边,手指夹着暖黄色的烟,烟雾在他睫毛上凝成霜花。

  那堂课岚珊拿了第一名。奖金支票被柏鑫的表弟用圆珠笔敲打着桌沿丢过来:“叫你戴党徽是对的,领导就吃这一套。”她攥着支票进电梯时,柏鑫靠在走廊尽头,脚下是熄灭的烟头:“就你这身板,我倒要看看,你在这片冻土到底能活几年?”

  岚珊后来才知道,柏鑫当年是举着铺盖卷逃去上海的。他拿过全省主持人大赛的金奖,却在电视台被排挤得只能主持天气预报节目。

  那夜,他们在空荡的办公室抽烟,柏鑫的哈气在空气里凝成白雾:“这地方吃人。”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窗外的松花江,江面浮冰正被暗流推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第四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岚珊在年终总结会上提出引进线上课程的提案,主管当场拍了桌子:“你以为这是北上广?”散会时,柏鑫堵在电梯口,手里攥着半截雪茄:“走,去楼下咖啡馆,我请你喝最贵的瑰夏。”

  咖啡馆的暖气轰得人发昏,柏鑫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策划书:“你那些想法太超前了,我帮你改了改。”玻璃窗外的霓虹灯在雪中模糊成光斑,岚珊听见自己问:“值得吗?”柏鑫笑得云淡风轻:“在这片冻土,活法都是带着血丝的。”

  真正的寒潮始于那个春风料峭的三月。教育局突然要求整顿课外辅导机构,岚珊的课被安排在最差的时段。

  她清楚记得那个下午,教室窗外停着局里牌照的轿车,后排坐着身着风衣的领导。讲到《边城》时,她听见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静谧,柏鑫的表弟探出头来:“岚老师,您这课讲得够文艺啊。”

  那是她最后一次讲台授课。教育局文件明示“整治形式主义”,却在三天后,批准了主管亲戚新开的美术班。岚珊抱着教案站在空荡的教室,看见柏鑫站在走廊尽头,手指夹着的烟头忽明忽灭。

  辞职那天下着冻雨。岚珊抱着文件袋走进咖啡馆,柏鑫早占了靠窗的位置。她把党徽放在桌上时,听见他说:“哎,你早就该看穿了这些把戏。”

  窗外的松花江在冰层下奔涌,浮冰被暗流推动着碰撞出细响。岚珊想起临行前父亲握着她手的温度,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带着冰碴。

  后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岚珊开始接网络课程,对着摄像头讲《诗经》里的荇菜时,总能看见柏鑫发来的冷笑话。她在阳台上种满爬山虎,看着它们在寒风中枯萎又复苏。

  某夜,她醉倒在松花江边,醒来时口袋里多了张话剧海报,柏鑫在背面写了行字:冻土里也能开出野玫瑰。

  后来,岚珊开了家咖啡馆,养了一只橘猫。咖啡馆里循环播放着她最爱的音乐,通往阁楼的过道上挂满了她的画作,阁楼上的书架,摆满了从旧书摊淘来的书。她也总喜欢一边做咖啡,一边和客人交换故事。

  柏鑫偶尔过去,会点最苦的黑咖啡,听她讲《红楼梦》里的太虚幻境。有次讲到黛玉葬花,柏鑫突然说:“这地方吃人,但也长人。”

  岚珊抬头时,看见窗外的爬山虎正攀上三层高的木屋,绿叶在春风中簌簌作响,像无数展开的掌纹。

  作者简介:马芳,管理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其作品散见于公众平台。

《冻土春风(微小说)》

  冻土春风(微小说)  37岁那年,岚珊在松花江边喂野鸭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了东北人。  她蹲在结冰的河岸,从牛仔裤口袋掏出零散面包屑,喂食时沾染了江水的手指冻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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