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桐树下的等待

　　法桐树下的等待

　　(散文)

　　作者张玉堂

　　她一大早就站在村头那棵法桐树下静静地等候，脖颈因反复眺望而泛起微红，露水沾湿的鞋尖早已干涸。八点的首班车扬起的尘土还未散尽，说好同去县城采买婚品的他，却依旧不见踪影。

　　法桐舒展着百年虬枝，每一片巴掌大的叶子都像是时光拓印的信笺。春芽抽枝时，它裹住过私塾先生的青布长衫；夏雨滂沱时，它庇护过赶夜路农人的蓑衣斗笠；而此刻，它沙沙作响的叶片间，正筛落着玉妹不安的心跳。她指尖摩挲着树皮上交错的沟壑，那些比爷爷的皱纹更深的纹路里，藏着她整个少女时代——扎羊角辫追蝴蝶的盛夏，和少年倚着树干分食烤红薯的黄昏。

　　风突然变得粘稠，将蝉鸣都浸得发闷。玉妹攥着碎花头巾的手沁出薄汗，正欲转身回村寻个口信，忽闻碎石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熟悉的藏青色身影跌跌撞撞闯入视线，他胸前衣襟撕裂，掌心还沾着泥土，像是刚从田垄里滚过。

　　“后山...山体滑坡...”他撑着膝盖剧烈喘息，喉结上下滚动，“王阿婆的屋子...我去帮忙...”话音未落，玉妹已看见他后颈蜿蜒的血痕，混着尘土凝成暗红色痂。那些准备好的嗔怪、委屈，在触及他眼底血丝的刹那，化作喉头酸涩的哽咽。

　　她解下头巾轻轻按压伤口，布料浸染血色时，忽然想起去年暴雨夜，也是这双手，冒雨替她寻回被风吹跑的风筝。“疼吗？”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却见他突然笑起来，带血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比起错过你，这点伤算什么？”

　　法桐树抖落几片金黄的叶子，恰好覆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玉妹拾起一片完整的叶子，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如掌纹。“等咱们老了，就搬张小藤椅坐在这里。”她将叶子别进他衣襟，“让孩子们也听听，这棵树是怎么看着我们从青丝走到白头。”

　　日头渐渐西斜，他们的身影在法桐斑驳的光影里越拉越长。远处传来末班车的鸣笛，惊起几只麻雀掠过树冠。这棵见证过百年寒暑的古树，正将新的故事，悄悄写进即将萌发的嫩芽里。

　　二0二五年六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