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忆洋湖

　　雨夜忆洋湖

　　十一楼的窗外，雨丝时而如细密的琴弦，在天地间淅淅沥沥地弹奏着绵长的乐曲，时而又像是恣意的画者，将天地泼洒成一幅朦胧的水墨。书案上的茶早已凉透，淡黄的杯中姿态各异地站着几片猴魁，若有所思的样子。风不经意翻乱仓央嘉措，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将我的思绪带回久远的羊卓雍措。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当汽车翻过连绵的山峦，一抹纯净的湛蓝毫不掩饰地撞入我的眼帘，像是把整个高原的碧空揉碎了盛在群山之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呼吸瞬间停滞，这就是羊卓雍措，我真的见到她了，只见她宛如一位遗世独立的仙女，静静地躺在岗巴拉的怀抱之中，那么温柔、那么美丽、那么静谧。

　　秋草在岸边织就金黄的绒毯，玛尼堆上的经幡被高原的风翻卷成流动的火焰，猎猎作响。我独自沿着湖边缓缓前行，脚下是柔软的草地，远处是连绵的雪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芬芳和湖水的清新，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与安详。我蹲下身，伸手触碰那圣洁的湖水，指尖传来的凉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一股清泉流淌过心间，洗去了充耳的喧嚣与满身的疲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向我涌来。

　　踩过玛尼堆，仿佛听到了脚下碎石在私语，听藏民说圣湖里的每一块白石都裹着经文，风起时，整片湖岸便化作转动的经筒。老阿妈在湖畔煨桑，松柏枝的青烟斜斜地升向云层。她转着经筒的右手结满岁月的茧，指节弯曲如高原柳的虬枝。当她把青稞粒撒向湖水时，成千上万尾裸鲤浮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闪烁成流动的佛光。那个瞬间我突然懂得，为何仓央嘉措说这里的湖水能照见前生——游鱼吞食的哪里是粮食，分明是人间未了的执念。几个磕长头的信徒正用身体亲吻着大地，他们的额头沾着泥土，藏袍里浸透了汗水，可眉眼间分明浮着笑意。这让我想起城市地铁里那些西装革履的倦容，究竟是我们追逐着生活，还是被生活放逐在追逐的路上？

　　是啊，一个人到底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此刻，我对这段话又有了更深的理解。我们总是被太多的欲望和执念所束缚，在生活的道路上负重前行。我们追求功名利禄，追求物质的满足，却常常忽略了内心真正的需求。我们在忙碌中迷失了方向，忘记了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就像在羊湖，即使周围的环境如此纯净美好，我们的内心却依然可能被各种琐事和烦恼所填满。

　　风掠过耳际，带着野薄荷的清凉，远处草甸起伏如凝固的浪涛。经筒转动的嗡鸣隐约传来，混着碎石滚落的叮咚，竟谱成某种玄妙的韵律。水波轻吻岸边的声音像蚕食桑叶，仔细听时却又化作梵唱的尾音。一片黄叶打着旋儿飘进湖面，立刻被染成同色系的蓝，载着阳光的馈赠向对岸漂流。刹那间恍惚觉得整座湖泊变成了倒悬的天空，而我们不过是游弋在穹顶另一面的尘埃。

　　秋阳将山脊熔成金色的汁液，慢慢注入湖水的血管，波纹便漾起细碎的光斑，似撒了一把星辰的碎片。忽然明白仓央嘉措那一声叹息：当我们把心事叠成经卷背负，自然就腾不出双手拥抱路过的风。就像此刻窗外的香樟树，只管在雨后舒展新叶，哪管昨夜的雨是甘霖还是泪滴。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窗外的世界依然朦胧。但我的心中却多了一份坚定和从容。我知道，无论未来的道路上有多少风雨和挑战，我都会记得羊湖的那份纯净和美好，带着这份记忆和感悟，勇毅地走下去。因为我相信，只要心中有一片纯净的湖水，有一片湛蓝的天空，我们的灵魂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就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宁静的空间。

　　夜色愈浓，我又想起八角街上的那些朝圣的人们，或许所有的跋涉终究是要回到原点的，如同那年羊湖的水汽升腾为云，又化作今夜江南的雨滴。而人生这场漫长的转经，不过是要我们学会把心事轻轻放在每一道水纹中间。（作者：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