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真见暖
归真见暖
文/许建忠(新疆)
秋去冬来,有太多的无奈,人生几何,辛苦一辈子,退休回家,感慨万千,面对这初冬的景致,心绪飞扬,似梦中那片海,如诗如画。
霜花在凌晨五点的窗玻璃上凝结时,我正系上多年未换的深蓝色运动服。还是多年前专门为了锻炼身体而买的,袖口磨出了浅白的毛边,却带着洗不褪的熨帖。推开单元门,北方初冬的清冽扑面而来,带着干冷的风,却不刺骨,像老友拍在肩头的手掌,清醒而亲切。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晨练人的脚步声,我沿着熟悉的环路漫步,看擎空的老杨、沐人的暖阳、轻扬的薄雪,这三样景致,恰如半生风雨后的馈赠,藏着退休生活的从容,也映着人生最本真的滋味。
小区旁边的老杨树,是看着我搬来、看着我退休的“老伙计”。如今它们抖落了最后一抹葱茏,苍劲的枝桠直直擎起瓦蓝的天,枝梢还挂着几片枯黄的残叶,风一吹,便打着旋儿落下,轻得像一声叹息。树皮皴裂得厉害,深浅不一的沟壑里嵌着往年的尘泥,我抬手抚过,粗糙的触感像父亲当年的手掌——年轻时总觉得这树皮丑陋,如今却懂了,每一道裂痕都是岁月的勋章:春抽新芽时的挣扎,夏撑浓荫时的负重,秋染金黄时的从容,都沉淀在这皴皮之下。记得刚退休那阵,我总爱倚着树干发呆,看枝桠间漏下的阳光,想起办公室的灯光、案头的文件、下乡时踩过的泥泞路。那时心里空落落的,像突然没了根基的树。可如今再看这老杨,卸去了花叶的繁华,却依旧挺拔,风过枝摇,没有喧嚣,只有沉稳的轻响,那是历经风雨后的从容。晨练的老大爷提着鸟笼走过,笑着打招呼,应声走去,阳光穿过枝桠,碎成点点金斑,落在我们的肩头,也落在老杨树的根须旁——它在地下默默积蓄力量,我在地上慢慢适应平淡,原来沉淀从不是停滞,而是换一种方式生长。
九点多钟,暖阳爬上了小区的长椅,我揣着老花镜和折叠报,寻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北方的初冬,太阳升得迟,却格外真切,没有盛夏的灼人,也没有暮春的浮躁,像一杯温吞的茶,暖得刚刚好。阳光落在摊开的报纸上,头版的字迹清晰明亮,连广告栏里的墨痕都泛着暖黄;落在我的鬓角,那些去年还只是零星几点的白发,如今已染白了大半,却在阳光下透着柔和的光。长椅旁的灌木丛裹着一层薄霜,霜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母亲走过,孩子的笑声清脆,惊飞了枝桠间的麻雀;不远处,几位老友凑在一起下棋,棋子落在石桌上的“啪啪”声,伴着偶尔的争执,格外热闹。我放下报纸,眯着眼晒太阳,后背被烘得暖融融的,连多年的老寒腿都舒展开来。想起年轻时,总想着往前冲,赶项目、忙报表、赴饭局,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连晒太阳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如今才懂,这温煦的暖阳,是岁月给奔波者的馈赠——它不张扬,却能熨平心头的褶皱;它不炽热,却能照亮生活的琐碎。就像退休后的日子,没有了升职加薪的追逐,没有了迎来送往的应酬,却在这一坐、一晒、一听中,寻到了最踏实的安宁。
第一场薄雪来得猝不及防。前一晚还只是刮着干冷的风,清晨推开窗,天地间竟铺了一层清浅的白。雪不厚,落在灰瓦上,像覆了一层糖霜;栖在枯草尖,添了几分灵气;粘在老杨的枝桠上,勾勒出苍劲的轮廓。我换上防滑鞋,踩着薄雪出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步一个脚印,深浅分明,像刻在岁月里的印记。雪粒细小,落在脸上,带着清浅的凉,瞬间便化了。小区的健身器材上积了层薄雪,我伸手拂去,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却不刺骨。远处的路灯还没熄灭,灯光穿过雪雾,晕出一圈暖黄的光晕,像母亲当年在村口等我回家时点亮的煤油灯。走着走着,便想起刚工作时在基层驻点,也是这样一个雪天,我和村民们一起扫雪开路,冻得手脚发麻,却因为帮老乡保住了过冬的白菜而满心欢喜;想起退休前最后一个冬天,顶着大雪去慰问困难户,握着老人冻裂的手,心里满是沉甸甸的责任。如今再踩在这薄雪上,没有了当年的匆忙与焦灼,只有从容与平静。雪落无声,掩去了路边的落叶与尘泥,也擦亮了心头的浮躁。曾经追逐的荣光、纠结的得失、熬过的夜、受过的累,在这一片素白面前,都变得轻淡。原来人生最珍贵的,从不是鲜衣怒马的繁华,而是历经风雨后,还能踩着薄雪从容前行,还能在朴素的日子里,寻得一份清醒与坦荡。
夕阳西下时,我往家走,老杨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暖阳的余晖温柔地裹着大地,薄雪在脚下慢慢融化,润出点点湿痕。北方的初冬,没有姹紫嫣红,却有着最真切的沉静;退休后的日子,没有轰轰烈烈,却有着最踏实的安宁。我忽然懂得,人生的真谛从不是一路狂奔,而是在适当的时候放慢脚步,像老杨树般扎根生活,如暖阳般温柔待人,似薄雪般清醒自持。霜染流年,风梳岁月,卸去一身尘嚣,方能遇见生命的本真。往后的日子,便在这初冬的沉静里,守着一份从容,藏着一份希望,让每一个晨昏都过得踏实、温暖,活出最本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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