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
阿伟
对于这个发生在移民搬迁区里的故事，我最终能做的事好像就只有一个：描述它。
跟着县作协团队去新安傣乡参加采风活动，那里新鲜的微风吹动我的衣袂，像爱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样。一片淡蓝的湖水，四周环拥着不尽的青山，山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山腰薄雾绕绕，越发显得清清朗朗的，水面常如镜子般，风起时，微有皱痕，像少女们皱她们的眉头，过一会就好了。太阳里古艳照人的舞姿尽露傣族气味。那天，群花都还做着她们的清梦，微雨偷偷洗去她们的尘垢，她们甜软的光泽便焕发了出来。在那被洗去的浮艳下，我能看到她们在有日光时所深藏着的恬静的红，冷艳的紫，和苦笑的白与绿。一排排一栋栋的房舍平平仄仄地落在山水之间，醒目地记录着这里的故事。
——阿伟的笑
“一张小小的脸，如正开的桃李花，脸上一直挂着笑，隐隐地含着春日的光辉，像花房里填满蜜一般。她的笑最使我记住，像一朵花漂浮在我的脑海里。”杨老师激动地说道。
这个故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抓着我，揪着我的心。
是个可爱的人，我第一回见杨老师面时就这样想。齐肩的短发被干净地别在耳后，她轻轻诉说女孩的故事，说一会，静默一会。她叙述时脸上隐约浮着微笑，就像她口中女孩时常浮在脸上的微笑那样。
——画画
“我是2019年做了她的班主任才了解到她的。阿伟，女，家住新安傣乡，父亲在攀枝花精神病医院，家里有位智力有问题的母亲和年老的外公外婆。她性格很好，见人都是笑眯眯的，很勤劳，很善良。虽然只有着六七岁的智力，但她会在教师节那天偷偷递给我写着教师节快乐的纸条，还把我画到画里，她画画真好看。”说到这里，她眼里闪着光，我知道那是骄傲的光。
——办卡
杨老师接着说：“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带她去办卡。学校要将500元的寄宿制补贴打在社保卡上，但是她没有。我多次打电话和她外婆联系，但外婆是彝族，听不懂我的话，眼看打卡时间就快截止了，500块对她家庭来说是很大一笔钱，于是我和校长商量由我带她去黎溪办卡。我告诉她时，她高兴惨了，那是她十四年来第一次出远门——到黎溪。”
听到这，我想说些什么，抬起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全卡在喉眼里。
——合影
“看这是我俩第一张合影，在办卡的地方拍的，当时我就把它发到了姐妹群里。”说着就给我看了照片，还有几张女孩单独的照片。
两只清澈得几乎可以见底的黑眸，恍若小溪下两枚黑黑的石子，尤其是右颊上一个深深的酒窝，更是顽皮。她笑起来还真好看，略带矜持，却纯净得让看的人心里都暖起来。那护住黑瞳的长长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的阴影，有神秘的味道。眉宇之间有几分灵动之气，一抹笑意掩盖不住，从眼底漾开来，闪着微光。
——小短裙
“她还是个爱美的女孩，第二天早上她早早起来打扫卫生，我留意到她穿了一条绿色的小短裙。我很诧异，问她哪来的，她说同学借她的，我告诉她黎溪很冷，不适合穿裙子，让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当时我就在想从没见她这么打扮过自己，这是有多激动因为要去黎溪。
——出远门
“我们搭同校高老师的车，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句话也没有，两眼直望着窗外，估计除了家和学校没人带她出过门吧”。她波澜不惊地回忆着跟女孩第一次出门的情景，眼里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下了车，她紧紧跟着我，小小的她背着个大书包，努力地跟上我的步伐，我走快她也走快，我慢她也慢，依旧满脸笑容地环伺着四周直到到了银行。我排队让她坐着等我，她一直在旁边守着我，周围地人都用奇怪地眼神看着我们，我像拐卖儿童一样，很尴尬。当时她应该是怕我丢下她一个人走了吧，所以才寸步不离跟着我。当办卡地业务员问我和她什么关系，我说明了情况，感觉这会周围人看我们的眼光也不诧异了，于是我就拿出手机拍下了我们的第一张合影。办完卡，我带她吃了东西，告诉她，我要把她交到她一个亲戚手里，让她跟着他们回家，临走时我写下了电话号码，让她到家给我打电话，叮嘱她卡和户口本都在书包，保管好。等到晚上我的电话迟迟没有响起，我打给外婆，她告诉我已经到家了还说了好多感谢我的话......”
刚下过雨的天居然放晴了。阳光那时候似乎更像是温和的颜色涂抹在我们身上，渗入灵魂，而不是刺眼的光芒。2019年，那时的杨老师也只是个26岁的刚参加工作的大孩子，在她身上，我看到的不仅是一个老师的影子，更多的是一个母亲的影子。
我看着她，目光热烈且钦佩。纯真的感情总是伴着崇敬的，崇敬又往往带着卑怯，只有在这种时候，人类才最能感到自身语言的贫乏。
“女孩现在怎么样了？还在读书吗？”我在她的回忆里开了条口子，想让她告诉我更多的故事。
“她现在在黎溪上初中。我找到了她的班主任，说了她的情况，希望班主任多照顾她一下，让同寝室的同学教教她，你知道的，十几岁正是女生的发育时期，很多事我怕她应付不来，不知道怎么办。之后，我还打电话问过她的情况，还好，老师和同学都很关心她。”
“在她心里也许把你当作特别信赖的人了，从你带她办卡开始，已然成了带给她希望的人。关于办卡那个事，当时你的心理活动可以再仔细点吗？肯定不止这些的。”我小心翼翼地问到。
“我很记不得了，反正感触太深了。”
“你会是她这辈子都记得的人，是你带给了她生生不息的希望。”
“是啊，就是她最好的朋友。有次我去学校看了她，依旧匆忙的跟着老师。可能在她心里老师就是最能信赖的人了。”
“谢谢你不但没有放弃她，还那么帮助她，你拯救的，不单是她这个人，还有她的灵魂。”
“她也给我上了一课，无论我们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心里都要有爱，微笑着面对一切。”杨老师语调中含着幸福的惬意。
霞光从侧方射来，把她的条纹上衣染成粉色，显得格外芬芳。我们的眼睛都模糊了，连路也看不清，只觉得脸上有什么虫子在爬，滚烫滚烫......
你的样子
“得知杨老师要带我去办卡的时候，我很激动。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对我来说却是十多年来的第一次，还特意向同学借了条绿色的小短裙。晚上老师去查寝，我还叫同学帮我再次确认一遍，是的，我激动了整整一晚。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我们搭学校高老师的车，一路上杨老师问我有没有晕车，还跟我说家乡的地名，特产。我一直看着窗外直到下了车，我紧跟着杨老师的步子，看着很多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还在为寝室那条绿色小短裙而感到失落。很快，我的眼睛就忙了起来，除了学校和家外面竟然还这么大，什么都有，花花绿绿的，两颗眼珠子转都转不过来。
‘要喝水吗？’杨老师突然转过身来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她拉着我走进银行。里面有好多人，他们看起来并没有学校的人那么和善，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杨老师去排队，叫我坐着等她，我害怕，害怕他们看我的眼光，害怕他们跟我说话，害怕老师忘记我，一个人走了，于是我紧紧跟着她。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姐姐问我们是什么关系，老师跟她说了我的情况，她看着我，说话声音比杨老师还好听，笑起来可真好看。
‘我们照张相吧。’说着杨老师蹲下身搂着我的肩膀，右手高高地举起手机，还单独给我拍了好几张，就这样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回忆一帧一帧浮在脑海里，关于杨老师的。
我的家境本就困难，有一次在得知我最好的朋友偷了我的钱时，我下定决心去找杨老师，可我在她办公室门口站了很久，始终不敢踏进去。杨老师发现我叫我进去时，我的心一下就绷不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就一颗一颗往下掉。她知道事情原委后，安慰了我，叫我回去上课。那天下午的课可真难熬，我既期待着晚上的到来，又害怕它到来。由于家境和自身原因，我没少被欺负，慢慢也就习惯了同学们的疏远和冷言冷语。
晚上杨老师在我们宿舍待了很久，她在我旁边坐下跟我们说了好多话，一点都不像上课时的样子，大家互相交流，笑得很开心。小姐妹们主动来跟我示好，偷钱的那个朋友也跟我道了歉，我原谅了她们之前对我的种种刁难，没有什么比得上此刻的笑声。
我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暖和。我一直渴望的尊重和被爱，一下子全向我涌来，居然有些让我无所适从。我偷偷看向杨老师，突然觉得她很像我的妈妈。
那个夜晚过后，我和同学们一起跑早操、打扫卫生、做游戏，在得知我将要出远门办卡时，她们还借给我漂亮的小短裙，帮我梳头打扮，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没有。我感谢杨老师，也深深爱着她，没有她，我想我不会得到尊重和被爱，我很想在教师节的时候写信给她，可我怎么都写不出来，于是我画画给她，并在画里附上一张祝福的小纸条，那些画里隐藏着我对她的感谢和爱，杨老师很喜欢，还夸我画得好呢。
六年级毕业后，我跟着宿舍的几个同学去了黎溪中学，鉴于我的情况，学校对我实施了减免和补助政策，所以我又开始了我新的生活。其间杨老师来看过我几次，对我各种“唠叨”，还让我的朋友们教了我很多事，还嘱托班主任多关心我。现在的我很满足拥有眼前的一切，我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来自我的杨老师，是她给了我灵魂上的尊重，带给我美好的希望。”
此时，我的眼眶像泉眼一样流出汪汪的水，我知道，有多少东西从这里流淌出来了。
愿所有的平凡都伟大，愿所有的爱都落地生香。风有些大，吹得阳光都开始晃。看，凤凰花听着音乐跟着傣家人欢快地扭着妙曼的身姿。（姚荣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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