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的树
肖灿先
神奇的洋紫荆
来到厦门，我见到了许多在我的赣西家乡没有的树木，那主杆矗立、支杆簇拥，独木成林的大榕树；那枝繁叶茂、常年葱绿，夏天挂满果实的芒果树；那耸入云天、花朵硕大，号称英雄树的木棉；还有凤凰木、相思树、龙眼树……
而我最感神奇的是洋紫荆！
洋紫荆不是香港市花的紫荆花，而是另一种树木，别称羊蹄甲、红紫荆、弯叶树等，主要分布在中国南部、印度等区域，在厦门是道路绿化树之一。在我们居住的小区临湖一边的大道旁，就整齐地排列着十余棵洋紫荆。每棵树主杆直径都在20厘米以上，像彬彬有礼的绅士微微俯下身子，粗大的枝干像手臂向大道的上方伸展，粗枝上的细枝如手指更是尽情舒展，每一根都在一米以上，细枝上长满绿叶，每一片都是一只张开双翼的蝴蝶。一排洋紫荆将大道装扮成一条绿色的长廊。
夏天是洋紫荆最繁茂的时节，浓密的绿叶将强烈的太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走在树下，一片荫凉，热汗顿消。微风吹拂，绿叶如蝴蝶翩翩起舞，让你陶醉其下，不愿离开。于是，这绿荫大道便成了小区居民的休闲场地。退了休的大爷们来到树荫下，或掏出扑克牌甩几把，或端出象棋，摆开龙门阵，拼杀几盘。奶奶或外婆呢，推出婴儿车，车上坐着娃娃，娃娃们惊奇地张望着，拍打着小手，裂开嘴笑着。夜晚树荫下更凉快，也更热闹。吃过晚饭的垂钓者坐在湖边，将长长的钓鱼杆伸进湖里，一会儿便有上钩的鱼儿被提出水面。做完了作业的孩子们，则搬出他们的滑板车，在大道上飞来飞去，真是一群可爱的小精灵。
洋紫荆最漂亮的时候在冬季。此时，北国雪花纷飞，树木都在寒风中瑟缩，即使在南方，落叶树也成了光杆。在厦门这样没有气象学上的冬天的地方，各种树木也不再张扬。洋紫荆呢，或许觉得这样的环境未免单调，便悄悄地开起花来。起先一棵树上出现四五朵，两三天就是几十朵，不过个把星期，便满树繁花，绿叶退到了次要的位置。细看那花朵，每一朵都是五片花瓣，每一片花瓣都如同一把略带弯曲的陶瓷汤匙，微微翘着。花色从花柄到花边，由浅红而深紫，标准的玫瑰红，还有淡淡的香味。绿色的长廊成了红花艳艳、绿叶盈盈、红绿相映的彩色长廊。轻风徐来，丝丝花瓣在空中飘舞，犹如红雨落到大道上，给大道铺上红地毯。成群的鸟儿恋上了红花绿叶，藏在中间，婉转啼鸣，呼朋引伴。阳光和煦，鸟语花艳，让人疑心这是春天的景象。洋紫荆的花可不是一时艳丽，它从冬初一直开到冬末，让每个冬天的日子都如春天般美丽。等到春天来临，百花争艳，它则悄悄将花朵长成了荚果，只以一片翠绿参与春色的渲染。
原以为洋紫荆这样的树木一定十分娇贵。二O一六年中秋厦门遭受强台风“莫兰蒂”袭击。那次强台风，中心风力达15级，经过半夜的肆虐，厦门的园林绿化遭受重创，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清晨出去一看，大道旁的洋紫荆或整体倒伏，或粗枝断裂，大道无法通行。厦门市政府组织市民全面清理环境，在我们小区，园林工人开来汽车，带来电锯，志愿者和居民带来手锯和柴刀，纷纷加入劳动队伍，我也参与其中。工人师傅用电锯把每样树的粗枝全部锯断，大家再用手锯或柴刀处理细枝，然后装上汽车运走。大家还把倒伏的树杆扶起来，用木棍从四个方向撑住。劳动结束，一排洋紫荆简直就是一排树桩，昔日的绿色长廊全然消失，此情此景，让人心酸。我说：“要恢复过去的样子至少得两三年吧，这期间，大家怎么过呢？”可园林师傅说：“很快。如果不是台风，今年我们正准备锯一次枝呢。”言下之意，不是台风毁了树，倒是台风帮了忙。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不过两三天的时间，那些光杆上便泛起点点绿色，过了一周，绿点变成密密的细枝，细枝上渐渐长出了嫩叶。细枝逐渐变粗，嫩叶逐渐变阔，大约一个月，就见一片葱绿，两个月过去，每棵树都形成了直径两三米的树冠，绿色长廊已显刍形。入冬以后，树上又开出了玫瑰色的花朵。直至第二年春天，基本恢复如初，难于看出先一年遭受重创的痕迹了。真是奇迹！
更奇的还在后头。去年的一天，我从外地回来，发现园林师傅把我们屋旁的那棵洋紫荆从根部锯倒了，只留下离地面不足10厘米的树蔸。这棵树当年台风过后也成了树桩，如今五年多过去了，早已枝繁叶茂，跟台风前没有什么区别了，为什么突然要将它彻底锯倒？我不禁抗议：“好好的一棵树，你们为什么要锯倒？”师傅说：“树杆中间空了，怕突然倒掉伤害行人。”“怎么会倒呢？前年刮台风时所有枝干都断了，主杆都没有倒。你们真是心狠，不栽树专毁树。”“怎么会毁了呢？这树跟草一样，割了又会长出来的。”望着可怜的树蔸我很是怀疑，我见过许多树锯成这样都无法复活，小区几棵刮台风时倒伏的芒果树就被锯成这样，矮矮的树蔸早已干枯被人清除了。可是，事实证明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几天过去，树蔸上长出一束绿枝，工人师傅去掉了一些，留下三根，半个月就窜到一米多高。一个月后，工人师傅又去掉两根，留下最粗壮的一根。如今一年多过去，留下的一根已经长成约像模像样的小树了。树干挺立，树枝舒展，树叶嫩绿，煞是可爱。不久的将来，这树定能长成大树。
这就是洋紫荆，损毁不是消亡，而是新生。一次损毁就是一次脱胎换骨，浴火重生，生命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损毁中新生与轮回，这样的生命永远青春焕发，朝气蓬勃！
深情的榕抱樟
厦门中山公园西门，进门十几米，可见一条溪流蜿蜒于园内，上架一座精致的石桥，叫西瑞桥。
过西瑞桥，有大树耸立路边，粗看以为是一棵树，细看原来是两棵。中间是樟树，树杆笔直，不下二十米，傲然挺立，直插云霄，树冠枝繁叶茂。
另一棵是榕树，树高十米左右。从地面开始，包围樟树，将离地四五米高的部位全面覆盖，只偶尔留出几个小孔，隐约可见樟树的树皮，最大的仅巴掌大小。榕树的上半身，树杆分叉，犹如一个人张开双臂，向两边伸展，树杆上枝叶浓密青翠。
两树合抱的树杆有多粗，我张开双臂抱了一下，不及一半。请一位保安师傅与我一起合抱，还是抱不完，大约还差20厘米。
地面上，樟树的根基本不见，榕树盘根错节，深深扎入泥土。两树形成的树荫有百余平米。树外烈日炎炎，树下一片荫凉。
站在树下仔细端祥，感觉樟树是一位伟男子，气度不凡，勇于担当，以自己伟岸的身躯为榕树遮蔽风雨，抵挡雷电。榕树是一位俏女子，她紧紧地拥抱伟男子，一片痴情，从不松开。但她不撒娇，不依赖，努力展示自己的才华，开创自己的天地。
一位散步的大爷走过来，一问原籍是漳州。他说：我一九六四年到厦门来读书，就发现这两棵合抱树，只是那时树杆没有这么粗。屈指一算，从六四年至今，近60年了。如此看来，这树的树龄少说也有七八十年，或许已达百年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当然领略过无数的流岚、虹霓，但也经历了无数的风雷、霹雳，光台风就有数十次吧，可没能让他们分离，反而越抱越紧，这该是爱的力量使然吧。
一群来自新疆的大爷大妈走过西瑞桥，发现这奇异的大树，绕着树身看了又看，纷纷称奇，又若有所悟，一对一对轮流站在树下，拍照留念。他们应该都相携相拥了四五十年，享受过人生的无限欢欣，战胜过人生的无数艰险，如今依然心手相牵，走在人生的漫漫征程上。
一对年轻的夫妇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娃来到树下，坐在树根上。原来这男子是湖南人，女子是四川人，因为打工，不约而同来到厦门，相识相知相爱。恋爱时经常坐在树根上，相依相偎，倾吐心声，表示终身相守，永不分离，无论生活是甜是苦，决不松开相牵的手。后来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可爱的女儿。尽管目前生活并不富裕，但互敬互爱，身心愉悦。双休日，依然常到树下来坐坐，重温昔日的甜蜜，共享今日的温馨。
拍摄婚纱照的摄影师将一对恋人引到了这里。男的西装革履，女的一袭婚纱，手牵肩傍，情意绵绵。在他们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让夫妻树见证他们的爱情，听听他们的盟誓。摄影师以夫妻树为背景，将他们幸福的笑容定格，并说：“在这里照了相，就会像这两棵树一样，拥抱一辈子，越抱越紧。”两位新人相视一笑，连连点头。
是呀，大千世界，万物有灵，草木有情，何况人乎？爱情，应是人类最珍贵的情感。人类最有价值的语言应该是谈情说爱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因为它需要人们一生去实践。
我的住处离中山公园不远，每次去都要在榕抱樟前停留，凝视人性味十足的树木，脑海里就会出现著名诗人舒婷的诗作《致橡树》。据说她就住在离此不远的鼓浪屿。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2022.02.28
肖灿先，男，江西井冈山大学退休教师，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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