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钟表伴我行》
袁维和
时间属于哲学的范畴，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多少年来，让许多智者难以精准完美地回答。柏拉图认为：时间是运动着的永恒形象。黑格尔认为：时间是人们对过去的一种回忆。最近我看到一种表述：时间是人们为了用以描绘物质运动过程或事件发生过程的一个参数。总之，时间的定义五花八门，但离不开物质、运动及过程。那么用什么手段衡量或定格时间这个参数呢？古代人聪明地发明了圭表、沙漏、香篆、油灯钟等。后来，中世纪后期的西方人，发明了机械钟表，并逐步推广流传到世界各地，计时方式才逐渐统一。
今天的人们对钟表司空见惯，毫不稀罕，可是活过一个甲子的我，对钟表有一种亲切朋友之感，它不时勾起我对往事长久的回忆和深刻地感悟。
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的家里，眼前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桌上的马蹄钟了。那钟是弧形的玻璃壳面，边上为天蓝色的铁皮外壳，里面是奶白色的盘面，那红色秒针总是在匀速地跳跃着，旋转着。母亲每天晚上给钟上发条时，一圈又一圈拧动后柄，钟内的齿轮会发出嘎哒哒，嘎哒哒的响声。母亲把钟放回桌面上时，偶尔会感叹得说：这是几年前我发工资时，从省博物馆展销会上买的，它整整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呀。
童年的我，每天伴随着马蹄钟行走得嘀嗒声，慢慢长大。我上了小学，进了中学，马蹄钟也老化了，发出的嘀嗒声音越来越响，特别在夜深人静时，它会像一匹老马，不停的行走在长长石板路上，发出矻蹬矻蹬匀速又铿锵的马蹄声，吵的母亲难以入眠。她经常会让我把马蹄钟紧紧地包裹上衣服，塞进抽屉，或藏到棉被中间，来减低那烦躁的机械声。可是这样做了，天亮时母亲又操心时间而睡不好，经常拉响电灯开关翻看钟几点了，怕睡过点上班迟到。
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多少时间概念，也没有对岁月流逝的思考和感叹，但稚嫩明亮的双眼，经常会盯着马蹄钟上转动的秒针和分针发呆，盯它缓慢转动的情景，也许这就是我对光阴荏苒的最初直观理解吧。
我中学毕业后去农村插队落户，向母亲提出要带上这个马蹄钟，她不同意。但我固执己见，母亲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
去漳县农村后，我将马蹄钟放在炕沿木头箱子上，劳累一天后，眼睛总爱盯着昏暗的煤油灯或孤寂的马蹄钟发怔，感觉夜漫漫，心慌慌，想家想爹娘。盯着累了，一大口气吹灭油灯，眼前漆黑一片，在万籁俱寂中打着哈欠闷头睡去。
知青们有攀比心理，后来我看到有的女知青戴手表，她们自己看表时的动作很神秘，问几点了，她们又是一副自傲或不耐烦的样子。虚荣心折磨着我，心想，一个大男人怎么胳膊上没块手表呢，整天只能回到房子里看马蹄钟，多寒碜，太没面子了。
有一次正逢赶集天，我在四族公社的供销社商店瞎转悠，忽然发现那摆着毛巾、暖水瓶、肥皂的玻璃橱柜里，竟然独独摆放着一小盒精美绝伦的进口手表，便问售货员这是什么表，他挑着眉梢慢腾腾地说：“是从日本进口的西铁城牌手表。乡下农人们没钱，这表卖不动。”忽然，他又像眼前发现了什么，盯着我说：“城里娃，来上一块怎么样？”我细瞅那标价，每块180元，心想天哪，也太贵了吧！可是俯看橱柜中的西铁城，那大方厚实的外壳，雅致甄亮的表盘，纤细灵巧的指针，太吸引人了。我一时冲动地说：“你给我留下一块，一个月内我来买。”那售货员好像钓住了一条大鱼，急切地说：“你今天就拿走，一个月或两个月把钱拿来都行。反正我认识你是马莲滩大队的知青，城里娃不会骗人，你也跑不了。”说干就干，我从盒中挑选了一块表，他小心翼翼地剥去表面上的透明保护膜，配了条黑色尼龙丝表带子。于是，我嘿嘿嘿地傻笑着出了小商店。我好像捡到了个金元宝，一边不时撸起袖子细看着，一边朝着邮电所走去。进去后我买了信封信纸邮票，当场爬在绿柜台上给家中写信，要买手表的钱。信中我让母亲快快寄来八十元钱，因为我已经有个人的私存钱百十来块了。
这块西铁城牌手表成为我贴身挚爱。山大沟深的乡村寂寞难耐，每晚睡前拧动小柄给手表紧完发条后，我会仔细观察一会手表行走的指针，紧贴到耳朵上听一会发出噌噌噌的清脆声音。甚至会用手电筒猛照表盘，然后钻进被窝筒筒里，盯上一会那绿色的指针和刻度上的夜光。那夜光亮晶晶，如夜空中闪烁的一颗一颗星星，明亮的秒针围着它们一刻也不停的转呀转呀，似乎在转动着我如梦的青春，转动着我对未来的渴望。
这块西铁城手表，相伴我度过了农村那些年难忘的时光，又伴随着我回到城市里工作生活后。整整二十个春秋，我靠它掌握着每天每刻的时间。
时光的列车开到了1997年。那时，人们时兴戴电子手表，我那块西铁城牌机械手表该到站了。我花800元买了块飞亚达牌电子手表，弧形外突的表面，银白如雪的底盘，锃光瓦亮的外壳，戴在手腕上，醒目，敦实，大方。忠诚的飞亚达表相伴着我，在中年人生事业的旅途上奔波。有时候安静下来时，我会望着手表发一会呆，那金光闪耀的指针，总是悄悄地跳跃疾走着，它迈着轻盈、稳健的脚步，匆匆忙忙，干净利落的走完一圈又一圈。我想，时光如棱，人生如梦，我的人生之路，就如同这一刻不停的指针一样，总是在急急忙忙地行进当中。今天晚上，还来不及回味思索一下眼前经历的事情，明天的晨光就已经在地平线上出现。春夏秋冬又一春，时间如满河流淌水一样，总是义无反顾地涌向前方。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中我步入半百的年龄，家景生活好些了。这时妻子生活品质也好像升了些格，她叨叨着说，手表是男士身份的象征，你该买一块上档次的机械手表了。但是买啥牌子的呢？我俩想法不同。我提出买块罗马牌的，因为心中有个夙愿，少年时，听人们说：骑的兰陵车，戴的罗马表，就是富贵牛逼人。另外看电影《南征北战》中，军事指挥官总爱撩起袖子看时间，那时的我，天真地认为，电影中那特写手表的大镜头，肯定是罗马表，真气派啊。尽管我不知道罗马表是哪个国家生产的，但将来长大了，我一定要有一块罗马表挂在胳膊上。这种虚荣的心愿伴随了我几十年，没想到妻子最终给我实现了。
在我们瓷婚纪念日的饭桌上，她突然从包里拿出了块大罗马表，亲手戴在我手腕上。我意外惊喜地看着这块表，它是纯钢壳钢带的男式镀金手表，金光闪闪，厚实气派，典雅精致。我戴在手腕上对妻子感激不尽，感觉她心细入微，实现了我多年的心愿，买到我心上了。
但是，好景不长，我就不想戴了。这罗马表又大又厚又重，感觉戴在手腕上总好像挂了块铁疙瘩，我说没感觉到多少豪气，倒感觉到戴上是个累赘。妻子不高兴了，说：“罗马表是你老叨叨着心心念念想要的，如今买上了，怎么又嫌重了？大点厚点不好吗，象征男士的气场大。我瞅瞅，可不是么，一看就是块上档次的手表，戴着看上去高贵卓越，风华无限，有款爷的范儿！”瞧，我被揭短抓小辫子了。是的，这确实是我常常唠叨过的大罗马手表呀。之后，我只好如同驴把嘴踢了，老老实实不吭声，天天戴着让她开心。
那年我在单位上休年休假，为了却妻子从没出过国的心愿，我们早早报了个旅行团，去了次欧洲。
坐在旅游大巴车上，当车从德国进入瑞士后，车上的游客们开始七嘴八舌地问导游了，在瑞士去哪里买表合适？年轻的导游也是个名牌手表好家，他拿着麦克风，一路上把瑞士手表夸了个天花乱坠。他从收藏瑞士名表后的保值增值，瑞士表厂生产的精细过程，瑞士表的各种名牌档次，一直到应该去哪种表店买表合算，介绍了个明明白白，详详细细。听的我们从张嘴吃惊，激情澎湃，到厌烦瞌睡了，他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讲着。最后确实没人听了，他才无趣地说：瑞士表“科普”到此结束，到了目的地，你们用我灌的这么多知识自己判断买好了，可别找我参谋，我也有买表的任务。
大巴车终于开进了瑞士的茵特拉肯小镇，听说这地方被联合国评为全球最美小镇之一。说是镇子，其实规模挺大的，叠翠墨绿的山峦，清澈见底的河流，错落优雅的欧式建筑。天空中是一拨又一拨玩滑翔伞的男女青年们，他们如大雁一样，一个个吊挂在大伞上，随着气流从高山流水的地方飘然而下，悠闲自在地飞翔在天空，游游荡荡一群又一群从空中飘来，最终缓缓地降落在小镇广场绿草坪上。
眼前美好的景色，勾引起我买点什么纪念品的欲望，以便长久记住这个小镇。妻子说瑞士出名牌表，就买块手表好了。于是，我们走进了小镇商业街。
这里沿街卖表的商店一个挨着一个，橱窗里各种款式的精美手表样品令人目不暇接，吸引着外来人的眼球，可是一看价格让人瞠目结舌，大都是好几十万美元的价格，我想，这纯粹是挂在手腕上耍派的天价名表啊。
我们量力而行，照钱点菜，选了一家规模小点的表店走进去。没想到营业员是个上海小伙，打扮的很时尚也非常热情。他礼貌地问道：“先生，想选个什么价位和标准的，老乡我好参谋。”我说价格别太贵，万把块钱人民币以内，轻薄型，表盘字要大点。他说好嘞，便从玻璃橱柜和身后木柜中一下子拿出十来块手表，摆了一柜台。然后快速热情地讲起各种表的好处，给你胳膊腕上扒了这款又戴那款，顺着你的心思得体的参谋着，让你不买都不好意思。我挑选了个轻薄型银白壳的康斯登手表，妻子说买块再高档点的吧，这辈子瑞士就来这么一次了。谁知那上海小伙瞅准了我的心思，说康斯登这个牌子在现代也算名牌呀，价格不贵，表盘又有镂空洞，一看就是上档次的机械名牌表，完完全全适合您这位先生戴。听的我心里好舒服呀，欣然接受，认定了这块，马上付款，高高兴兴地走出了小店。
这瑞士康斯登牌手表是从国外买上了，戴在手腕上有种如愿以偿的感觉，大盘子，超簿型，很精致，特轻巧。镂空的表盘中心一个小圆洞，机芯中的金黄齿轮和细丝发条欢快又有节奏地跳跃着，很是温馨，很是细腻。可是戴着心热了不久，就凉快下来了。
主要原因是我年龄已经六十岁，从工作单位上退休了。我退休后整天闲呆在家里，戴着它毫无意义。特别要干家务戴手表碍事，如果不戴呢，每天要按时拧手表发条，忘记了停个一半天，又要对时针，又要对日历，太麻烦。
由于平时不戴手表了，偶尔会从抽屉里翻出曾经戴过的几块表，细致入微地看一看。捧在手心，会有一种重返当年的感觉，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如烟的历历往事。感叹岁月不饶人，自己走过的艰辛之路，也真不容易，结果是自己被自己感动了。
有一首歌，名叫《时间去哪儿了》。其实，时间就如朱自清写的《匆匆》文章一样，它就在我们身边，一时没有离开，一刻也没有停下。感受时间的快慢，可能与每个人的心态，经历和年龄有关。少年或青年时，我们浪费了大把的时光，似乎来日方长，中老年距离自己遥不可及。但是，在钟表匆匆的嘀嗒嘀嗒声中，我们不知不觉很快步入了中年，又火急火燎的快步进入了老年。正如一位老人讲的：岁月太无情，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
时间是什么？时间就如钟表上的指针一样，周而复始，永无止尽。而与之相伴的我们，却历经沧桑，在人世间感受着悲欢聚散，慢慢地长大成人，又渐渐的两鬓染霜，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无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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