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署流动着清凉
骆健毅
自从在北方读了几年书,回到南方,好像已经不能承受酷热,度过了几年四季如春,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的日子,也许是自己懒了几年,失去了敢于直面阳光的体质,不再执着地和阳光对视,不再有耐心等待清凉的晚风。
阳光下望着田里的稻穗,好想顶住曝晒,滴下应然的汗水,和稻穗热情的击掌,这或许是一种小资情调。“只有懂得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可贵。”,每一次树下乘凉的渴望,都是不论寒来暑往日夜奔忙在田地里的农民,一生的渴望。在我这种虽然一直生活在农家,但是不太事农活的人眼里,农民的期待是他们生命里唯一有趣的事情,真正内在的光芒。
我的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前年九月份已经去世,她的去世对我来说,是这些年来最担心、最害怕、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就像人明明知道了人终究会离去,但它没有真实发生的时候,总是感觉和自己还很遥远,事情没有真正经历的时候,哪怕通过阅读的感受再真实,它也不会成为自己生命里的事实,而一直存在生命的旋律里。小时候看见别人家办丧礼,吹哀乐,长长的送葬队,高高的纸鹤,既是一种深夜里恐惧生命的无奈,也是对仪式的美感本能的好奇,大家总会在扫掉家门口冒烟的稻壳后,在桂花树下看女子送葬队到河边的最后一程,然后男子送葬队带着后面抬棺的人,快步而去,女子哭泣完陆续归来。不得不承认这看的是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人丁是否兴旺,多少是有些过分势利的。小时候第一次经历小公死去的时候,我看都不敢看,那时我第一次真实感受到人死是多么恐惧的一件事情,或许这种感受只有在和平年代才有,才是珍贵的回忆。
奶奶的去世,就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感觉永远不会失去的最重要的人生陪伴者,也是我能够理解人生的孤独和痛苦,忍耐和无助的精神来源。十多年前,她吐血的时候,二姑叫了救护车来拉走,我就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想失去的,但是会马上失去,万幸胃痛靠长年累月服药,从骨质增生直不起腰,熬到了两眼白茫茫一片,靠着感觉和模糊印象照顾自己日常起居,直到走不了路,起不了身,深夜里大口喘气的声音永远消失了。我能理解对她来说这是一种解脱,因为她总是和我说:“还不如死了算了,心痛得像刀绞。”,可她的88年对我来说,既是一种迷思,也是生命之光,走过了纷争的年代,熬过了饥荒,还能忍耐邻里的欺压,和又固执又总是喜欢好心办坏事的爷爷,走过了风风雨雨,彼此也是相互牵挂对方。
奶奶在的时候,总是喜欢和我唠唠叨叨说她以前的事情,但我不太愿意听,因为我害怕动感情,害怕说不定哪一次听,就成为了最后一次,我想等到我真的愿意接受她会离去时候,我再好好的听,但是我似乎永远没有这种心态的时候。她总是舍不得用水洗脸,洗脸水就刚好浸湿毛巾的量,甚至更少,有的时候甚至在家里的摇水井旁流废水的沟里,或者路面蓄积的雨水,她用手掌轻拍水面,然后敷自己的脸来洗脸。吃饭的时候,总是很少吃菜,总会捡掉在桌上的饭菜来吃,她总会把最好的留给我,是我永远咽不下去的痛。她的种种事情,至少我目前不敢说能够理解,知识是普遍性的,也许能建造理解世界的价值,但是也是在毁灭理解世界多余价值的可能,尤其是发生在每一个此刻的个体价值。
头上在不停地冒汗,眼泪是片刻流动着的清凉,想想我现在走路已经困难的爷爷,依然要坚持干活,关键是他干活总是没有办法,一个错误总是重复犯,不知道总结经验,学习方法,总是搞得事越干越多,而且卖力还做不好。就像种稻谷,要坚持用自己产量低的种子,坚持撒粪不用肥料等等,造成总是一年很忙,也很费力,但是收成并不好,家里好像一年比一年穷,老房子一直都没有过电视机,不管是黑白还是彩色。我的爷爷,闲着也是喜欢说以前的事情,我也依然没有耐心听,有的时候就是非常害怕,认真听了,付出了感情,但是人却永远消失了。有的时候就想活在总是想起他说的零零碎碎,但是永远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又好像大概知道他说的什么事情,永远是此刻发生的理解,永远珍藏在回忆里。
这个夏署天,不再有放暑假的快乐,也不再有晚间桂花树下村民唠唠叨叨的指指点点,也不再有去河里游泳的稚气。想起苦难的日子,有的时候,不知道今天努力的意义是什么,越努力越觉得改变的可能是如此地渺小,受苦的人依然需要年复一年的心甘情愿。正是因为走在穷苦的日子里,活在人言可畏的生活里,充满着势利眼,因此每一次细微的改变,对我来说都是无比重大而艰难到必须坚定的信念,但不能成为一种忽视个体应然与实然的价值偏见。
凌晨后的晚风从窗边吹到书桌,这个夏署流动着清凉。《西藏生死书》中说:“不要把怀疑看得过分严重,但也不要让它们过分膨胀,不要对它们着迷或加以善恶判断。”,“不可以过分期待,因为精神的成长需要时间。”。因为我的人生经历了无法言说,或者不可言说的苦难,所以极力想要改变受苦理所当然的观念,人和人理解应该在每一个遇见的此刻,而不是掺杂着过去和未来,也不需要现在的现实,只需要每一分每一秒都足够坦诚,足够有对毁灭美的抵抗的勇气,有对创造美至死不渝的悲欢离合。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但每一个人都应该学会拯救自己,而不要妄想拯救他人,才有可能不因为拯救出现更大的苦难,理解人之所以为人,去感受那份真实的热情流动着的清凉。
附:个人简介:骆健毅,1997年生,广西桂林阳朔人。《大豫出版》专栏作家。目前发表作品散见于《大豫出版》、《散文网》、《新锐散文》、《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散文诗精粹》、《广西散文诗》等微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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