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无法忘却的初恋

永远无法忘却的初恋

王照勤

（一）

我把初恋折成一枚纸船，

放进雨后的水洼。

它没驶出十米，

就被晚风撕成碎白。

可那碎白里，

仍倔强地浮着她名字的最后一笔，

像不肯沉没的灯塔，

照着我此后所有的黑夜。

（二）

她第一次笑，

把整条校道的蝉鸣都摁成了静音。

我假装低头系鞋带，

却偷偷把那一刻的日光

存进肺里，

至今不敢呼气——

怕一呼气，

整个少年时代就会

哗啦啦地碎成尘。

（三）

后来我们在操场的看台上

分食一只青苹果。

她咬过的地方，

留下一小弯月亮。

我含在嘴里，

却尝到一整座海的咸。

原来未完成的吻，

是先由海水练习潮汐，

再由潮汐退还陆地，

最后由陆地

长成我掌心的

一条断纹。

（四）

毕业那天，

她把校徽别在我衣领内侧，

针尖戳出一点血。

我回家才发现——

那滴血已干成

一枚小小的朱砂。

原来她早就用这种方式

给我点了一颗

长在血管里的痣，

此后每经过人潮，

它都隐隐作痛，

像替我把脉的

旧时针。

（五）

我试过爱上别人。

却在每一次拥抱里

听见骨骼发出

空教室的回声。

那回声说：

“你怀里缺一把木椅，

缺一只用粉笔写下

‘到此一游’的掌心，

缺四月里

她踮脚替你摘下的

半片云。”

于是我松开手，

让云重新飘回

她十七岁的天空。

（六）

今夜我路过一家旧货铺，

看见一台生锈的投币望远镜。

我投下一枚

早已停止流通的硬币——

镜头里，

1998年的操场缓缓推近，

她仍站在看台的最后一排，

把那只青苹果

高高举起，

像举起一面

从未降下的旗。

我放下望远镜，

硬币“当啷”一声掉进铁盒，

像替我归还

整个世纪的

赊账。

（七）

我把所有未寄出的信

撕成极细的雪花，

塞进一只空药瓶。

药瓶标签上写着：

“每日一次，每次一粒，

温水送服，

可治深夜耳鸣。”

其实我知道，

那耳鸣

是她名字在血液里

来回踱步的高跟鞋声。

而我甘愿

终身不治，

让这声音

陪我走到

所有月亮都关闭的清晨。

（尾声）

如果老去是一场暴雪，

我愿把最后一朵雪花

留在睫毛上，

不眨、不揉、不拭——

让它替我看清

那条被岁月漂白的校道上，

她仍穿着蓝格子裙，

把一只青苹果

抛向空中。

苹果落下，

砸出一片

无声却炽白的

盛夏。

而我站在雪里，

轻轻合上眼，

听见自己心脏

像旧操场上的铁钟，

被风最后一次敲响——

当——

当——

当——

回声里，

全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