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和他的初恋

　　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居易和他的初恋

　　很多人都知道，诗人白居易和一个叫湘灵的女子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初恋，但是，有情人最终未成为眷属。于是有人说，白居易另娶他人，抛弃了湘灵。表面看来，似乎是这样。但是婚姻嫁娶，从来不只是两人的你情我愿，而是受着社会、家庭、文化等多方面条件的制约。我们不妨沿着白居易写给湘灵的情诗，来探讨他们之间的情感历程，感受其中的离愁与无奈。

　　白居易11岁那年，为躲避战乱，他随家人迁居符离（现属于安徽省宿州）。在这里，他认识了小他四岁的邻居姑娘湘灵。湘灵身材俊美，清纯可爱，又有一副迷人的歌喉。而白居易，五岁会写诗，九岁通声韵，十六岁便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赋得古原草送别》）名震京城。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待到情窦初开，便由两小无猜发展为两情相悦，开始了他们人生中的初恋。有诗为证：“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邻女》）胜过天仙，赛过嫦娥，嗓音悦耳，十五岁的湘灵在白居易的心目中是何等的美！

　　公元794年，白居易的父亲白季庚去世，三年守孝期满之后，白居易对其母提出了迎娶湘灵的请求。恪守门第观念的母亲断然拒绝：我白家三世为官，怎能允许一个乡野村姑进入白家大门做媳妇？于是，母亲以科举备考为名，举家迁往江南，投奔白居易的叔父白季康。

　　母命难违。处在热恋中的少男少女无奈离别，那才叫难分难舍！湘灵送给白居易一双亲手做的鞋子，寓意成双成对。白居易则是一步三回首，途中就写诗《寄湘灵》：

　　泪眼凌寒冻不流，每经高处即回头。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干独自愁。

　　思念的泪水在寒冷的空气中结冻，每经过地势高处就忍不住回头张望。即使遥远不能望见，也知道你独在西楼凭栏远眺。离别之苦，令其肝肠寸断。

　　山高水长，继续前行。看到远方阡陌旁，雄雌之兽比肩前行；山林中的树木异根而生，却枝枝相连。他感慨地写道：“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长相思.九月西风兴》）甘愿作比肩而行的兽，枝枝相连的木，成双成对，亲密无间。可是现在，两心相连，人却远离。

　　在江南的白居易刻苦努力，发奋读书，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争取金榜题名，一半是为了心中的湘灵，希望及第之后洞房花烛。工夫不负有心人。公元800年，29岁的白居易以第四名的优异成绩考中进士。“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春风得意马蹄疾，他兴致勃勃地回到符离，趁着母亲高兴，再次恳求母亲答应他与湘灵结婚。没想到，母亲拒绝的理由更充分了：当初她就不配，现在你们的距离更远了。白居易在符离住了近十个月，曾多次恳求母亲，又多次被拒绝。最后他还是无可奈何地离去。“生离别，生离别，忧从中来无断绝。忧极心劳血气衰，未年三十生白发。”（《生离别》）

　　公元804年，白居易在京城做了校书郎，举家迁往长安。他曾提出带湘灵一起去，母亲不允，甚至临行前，白居易与湘灵相见一面的机会她都不给。无奈的白居易只能将别离的痛苦诉诸于笔端。

　　《潜别离》：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舂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此时的白居易已经33岁，别说在早婚的唐代，就是在今天，也算得上是大龄青年了。凭他的职位和才华，不少人想把女儿嫁给他，但是，除了湘灵，任何女性都不能走进他的心里。或许他也隐隐明了，自己与湘灵很难得到所希望的圆满，因此，他的思念中增加了更多的无奈与惆帐。

　　《感秋寄远》：惆怅时节晚，两情千里同。离忧不散处，庭树正秋风。燕影动归翼，蕙香销故丛。佳期与芳岁，牢落两成空。

　　《冬至夜怀湘灵》：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

　　为了湘灵，白居易坚守到独身37岁。他的母亲为此坐卧不宁，急出心病，便以死相逼。无奈白居易又一次妥协了。经人介绍，他与同僚杨汝士的妹妹结为秦晋。

　　结婚了又如何？那只是了却了母亲的心事，却成了他终生的遗憾。公元811年，白居易的母亲去世，他辞官回家为母亲守孝。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夜，他独自在空堂度过。夜不能寐，他又想起了远方的湘灵：“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夜雨》）

　　44岁那年，白居易蒙冤被贬江州司马，携家眷赶往江州（今江西九江）。似乎是上天的安排，途中他意外遇到了四处漂泊的湘灵父女。错过了青春芳华的两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蛾减旧容。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重逢》）我又多了白发，添了新愁，而湘灵也衰减了旧日的芳容。旁人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位中年人，无法理解他们的惆怅，但是又有谁知道他们是少年离别老重逢的情人呢？湘灵看着不远处的白夫人杨氏，明白了一切，转身悄然走开。望着渐渐远去的湘灵，白居易百感交集。特别是知道了湘灵依旧执守当年的承诺未曾出嫁，他悔恨、愧疚，恨不能将湘灵留下，一同前往贬谪地……

　　木已成舟，结局已无可挽回。白居易更加珍惜当年那些美好的记忆。到达江州的第二年，梅雨季节，在晾晒衣物时，他发现了湘灵送给他的鞋子。这象征着爱情的信物，他从符离带到长安，从长安带到江州，一直保存在身边。“永愿如履綦，双行复双止”。“今朝一惆怅，反覆看未已。人只履犹双，何曾得相似？”《感情》）鞋子还是成双成对，但是人却天各一方，再也不能结伴而行了。

　　公元820年，白居易被召回长安，并很快晋升到正五品，担任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令，参与政事。这年秋天，白居易在外地出差，一个傍晚，他登上高楼，望着纷纷落下的秋叶，又想起了心中的湘灵：“欲忘忘不得，欲去去无由。两腋不生翅，二毛空满头。坐看新落叶，行上最高楼。暝色无边际，茫茫尽眼愁。”（《寄远》）忘不掉，去不成，腋下没有翅膀，不能飞到她身边。如今头发已经黑白相间，又有公事在身，只能望着无边无际的暮色，满眼尽是茫茫的愁绪。

　　公元824年，53岁的白居易杭州刺史任职期满，返京途中，他又回到了符离这个度过了他青少年时代产生过青梅竹马爱情的第二故乡。急切地来到湘灵的家门，却是荒草丛生，人去楼空。他向乡亲们询问，他托人四处打听，最终也没有得到湘灵确切的消息。据说，她已经遁入空门，守青灯，念佛经，了此自己的余生。白居易怀着无限的惆怅与思念，离开了符离，离开了那个让他一生都魂牵梦萦的地方。

　　据不完全统计，白居易一生为湘灵写过二十多首情诗。我们或许很难完全读到，但是，他著名的叙事诗《长恨歌》却是耳熟能详，家喻户晓。这首诗写的是唐玄宗李隆基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其故事的背后，隐藏的却是诗人对湘灵真挚的爱。“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写进了白居易为思念湘灵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本来就是白居易曾经对湘灵许下的爱情誓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正是他们爱情悲剧的真实写照。可以说，没有白居易与湘灵的情感经历作基础，便没有如此感天地、泣鬼神的《长恨歌》。

　　白居易与湘灵的爱情故事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婚恋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他留下的那些凄美感伤令人肝肠寸断的诗歌却成为了永恒，流芳千古。

　　作者庞守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