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冬

文/ 宋增强 时间:

  寂冬

  这一日,到底是把那暖手炉扔到了一边。老天爷像是攒了一股子狠劲,大清早,那日头就红彤彤、火辣辣地从天上直直戳下来,一丝风没有,一点雾不见,把人晒得浑身暖烘烘的。我就像突然捡了个大元宝、中了百万彩票似的,仰起脸瞅着落在树梢上叽叽喳喳欢叫的麻雀。那些小麻雀啊,活脱脱就是一群穿着褐色麻纹小袄的机灵鬼。它们在树枝间蹦跶得欢实,小爪子抓着树枝,小脑袋一点一点,时不时歪着脑袋,用那尖嘴梳理着身上的羽毛,那认真劲儿,就像在拾掇自家最宝贝的衣裳。冷不丁地,又“扑扑棱棱”地扇动翅膀,你追我赶地打闹起来,小身子在光影里穿梭。可它们又机灵得很,时不时停下,那黑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像是在琢磨这周遭有没有藏着啥危险,哪怕一片树叶落下的动静,都能让它们瞬间警觉。我瞧着它们,心里觉得这世界咋就这么招人稀罕。前些日子那个能把鼻子耳朵都冻掉的冬天,咋就跟变戏法似的,一下子没了影呢?

  我是像只走了大运的小兔,稀里糊涂地跳出了冬天的牢笼,还是那冬天就如同以往那些个糟心的烦心事,一夜之间,就悄没声地消失得干干净净,连片雪花都不剩呢?

  四季啊,就像是老天爷亲手编排的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有板有眼,有起有伏。在这戏里,大地就是那宽敞的戏台子,变着法儿地换模样,跟个调皮捣蛋的小娃子似的。四季给大地披上不同的戏服,编出一堆堆五花八门的故事。冬天一来,就好比大戏开场,先起了个调子;春天跟着就上了场,接着往下唱;夏天“呼啦”一转,换了个新舞步;秋天呢,悠悠地一收,就像演员们谢幕,把啥都给收了起来。这一整套下来,可不就是大地和咱这一辈子的轮回嘛。天地间的那些活物,甭管是年年枯荣的花花草草、小虫子,还是只能活个几十年的人,都乖乖地跟着这节奏,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要说这生命的四季里,最冷清、最让人心里空落落的,不就是这长长的冬天吗?

  女人们小时候的那些事啊,就像一把把零碎的小豆子,散在四季的角角落落;男人们呢,多半是冬天的事记得最牢。为啥?咱小时候的乐子啊,好多都跟冰雪拴在一块。堆雪人,那可是个精细活,得把雪拍得瓷实,给它安上个胡萝卜鼻子,煤球眼睛,再扣上顶破帽子,嘿,活脱脱就是个有模有样的小娃娃;打雪仗就更甭提了,一群孩子分成两拨,扯着嗓子喊,雪球跟不要钱似的飞来飞去,砸在身上,凉飕飕的,可大伙笑得比啥都欢;滑冰车的时候,往那简易冰车上一坐,手里攥着两根木棍,在冰面上一撑一滑,心里头满是兴奋;还有看屋檐下那长长的冰溜子,像一把把倒挂的宝剑,闪着寒光;瞅着雪地里蹦跶的麻雀和偶尔跑过的野兔,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这些可都是冬天的宝贝,随便哪一个都能让咱高兴得找不着北,连回家吃饭都给忘了。就连我对家里人、朋友印象最深的那些事,也都跟冰雪有扯不断的关系。像我姐姐,一瞧见屋檐下的冰溜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里发出的惊叫声,大得能把屋顶的雪都震落下来,那模样就像发现了啥稀世珍宝;邻家有个调皮捣蛋的小子,老是趁着我们不注意,飞起一脚把我们辛辛苦苦堆的雪人踹倒,把我们气得火冒三丈,追着他满街跑;班上有个长得水灵灵的女生,戴着个红围巾,那红围巾在雪地里就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每次她站在雪地里,总有麻雀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叫,像是被那红围巾勾了魂。它们在不远处的枝头挤成一堆,小脑袋凑在一块,叽叽咕咕地像是在讨论啥机密大事,时不时有几只胆大的麻雀,低低地掠过女生的头顶,翅膀扇动的风轻轻撩动她的发丝,那场景,就像一幅画。还有我爷爷,走在雪地里,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进了一个浅雪坑。爷爷从雪坑中爬出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雪,就像个白胡子圣诞老人,现在想起来还能让我笑得肚子疼。可打那以后,爷爷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就天天守在他身边,像个小尾巴。给他讲些村里的趣事,那时候我才知道啥是担心,啥是害怕失去。生活里的东西,连带着冬天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小时候不懂事,光知道疯玩,不觉得冬天有多难熬。等长大了,经历了些沟沟坎坎,才知道冬天的寂。高兴的时候,日子就像飞毛腿,“嗖”地一下就过去了;可孤寂的时候,一天就像一年那么长,就像这冬天,好像永远都到不了头。我可不喜欢跟人唠叨以前受过的那些寂苦。我反倒从这寂里,品出了“寂”字的滋味。“寂”啊,就像生活里的一股暗河,悄没声地在心底流淌。你忙了一辈子,从早到晚不得闲,到最后可能啥都没落下,就像在黑灯瞎火的夜里摸鱼,两手空空。和当初心里想的那些美事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能咋整呢?

  后来我就明白了,这寂冬,不是光被那冷飕飕的风、白花花的雪折腾,而是咱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咬着牙、闷声不响熬着的那股子劲。人这一辈子的本事,都是从难处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的。你得把难处当成一股气,深深地吸到肚子里,憋住了,千万别松劲。能扛住事儿,那才是真英雄。说不定就因为这个,我这人一到冬天,就爱瞎琢磨。好多思想家,像康德,不都是在冬天里,对着那冷冰冰的墙,想出了大道理吗?我一到冬天,脑子也像上了发条,转得飞快。我知道,这都是以前那些苦日子给练出来的。我就稀罕在冬天里,手指冻得像红萝卜,还紧紧握着笔在纸上写东西的感觉,那墨水在纸上化开,就像冬天里的一朵小黑花,说不出的妙。

  听肖邦的《冬风练习曲》,我就爱听“冬”的那一段。听的时候,我心里就像有面小鼓在敲,“咚咚咚”地颤。比听春天的轻快、夏天的热闹、秋天的舒坦都要带劲。朋友说,这一段可冷冽了,就像冬天的寒风刮脸。我说,我听着,就像是冬天的冷清和孤单,还有点伤心,就像一个人在雪地里迷了路,不知道家在哪。朋友说,我是把自己的事都放到这音乐里了。我点点头,跟他说了我的感受。音乐这东西,最高的境界不是光用耳朵听,是你心里有东西,能跟它对上话,就像两个老伙计,在角落里悄声唠嗑。

  每年冬天,我都能重新咂摸出冬天的意思,然后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写好多东西出来。

  今年我才发现,这冬天不是被春风那软乎乎的手轻轻拂走的,也不是被屋里那热烘烘的炉火给撵跑的,它是自己把自己的精气神给耗光了。

  冬天到最后,那冷劲到了顶,就像一个人把浑身的力气都使完了。我明白了,它是把自己的劲都使光了,才这么厉害。生命的强,就是把自己的本事都亮出来,哪怕到最后一丝力气都不剩。可谁能像冬天这样,自己把自己折腾到顶,弄出这么个冷得吓人的劲儿呢?

  所以,我对冬天满心都是敬意。我想直接跳过春天、夏天和秋天,再和这寂冬见个面,它就像我心里最干净、最有劲道的地方,就像那深山里的一眼冷泉,虽然凉,却能让人心里透亮。

  作者河北省石家庄市高邑县西南岩村,姓名宋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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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冬》

  寂冬  这一日,到底是把那暖手炉扔到了一边。老天爷像是攒了一股子狠劲,大清早,那日头就红彤彤、火辣辣地从天上直直戳下来,一丝风没有,一点雾不见,把人晒得浑身暖烘烘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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