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德湖的神秘面纱

　　班德湖的神秘面纱

　　文/邢真书

　　每年4月上旬，最早一批斑头雁到达班德湖，这时湖面还处于冰封期，它们会等到湖面解冻才开始交配。湖中有两座平坦的泥质小岛，一大一小，面积相差约十倍，当地人称之为方鼎岛和长腰岛。斑头雁虽然会修筑巢穴，但交配必须在水面上进行。清明过后，湖面冰雪消融，雌雁率先下水，优雅地展开双翼，仰着头用自己独特的叫声，向盘旋在空中的雄雁发出信号。雄雁会跟在雌雁后面，先低空缓慢地滑翔，然后轻柔地落到雌雁背上，此时雄雁轻咬住雌雁脖颈上的羽毛，固定自己的身姿，从容轻柔的完成交配。

　　斑头雁的“家庭分工”非常明确，孵化工作完全由雌雁独自承担。根据绿色江河科研团队的观察记录，雌雁坐巢孵卵的时间比例高达90.30%，雄雁则主要在巢附近守护或休息，离巢时间为29.67%。所以绝大多数的争斗是发生在雌雁之间的，已有巢穴的雌雁拼命护巢，无巢的雌雁则不惜冒险硬闯。雌雁在孵化期非常强悍，为了护巢，雌雁之间的缠斗有时长达几分钟乃至几十分钟，甚至两只雌雁在打斗中产卵的情况也时有发生。这是因为有时雌雁的生殖腔里，蛋都快出来了，巢还没有选好，这时就有可能在争巢时产卵。

　　然而，危险并不止于群内的争斗，黑颈鹤的觊觎是更大的威胁。在这片湖面上，斑头雁、黑颈鹤、赤麻鸭、棕头鸥、渔鸥和凤头䴙鹏等物种各自为繁衍而战，它们之间既有竞争也有微妙的共生关系。在这里，鸟类们按自己的需求划分领域：棕头鸥和渔鸥选择相对低洼地域筑巢，从不混居；凤头鹏则偏爱水中浮巢，远离岛上的纷争；而黑颈鹤的巢址，通常是岛上相对孤立的高地。

　　黑颈鹤是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物种。它是唯一在青藏高原繁殖的鹤类，也是一种濒危的湿地鸟类。班德湖每年都会出现4-6只成双成对的黑颈鹤，它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种多物种共存的现象提示我们，班德湖不仅是斑头雁的重要繁殖地，也可能是其他高原湿地物种生存和繁衍的关键节点。

　　在班德湖的岛上，黑颈鹤以其高大的体型、尖利的喙和强悍的气势成为孵化季的霸主。它们的矛头直指斑头雁：驱赶孵卵的雌鸟，捣毁巢穴，吞食鸟蛋和雏鸟。方鼎岛上的监测摄像机拍到过这样的场景：一只雌性斑头雁与黑颈鹤展开了惊心动魄的对峙。黑颈鹤正在清理地盘作为自己的孵化领地，想驱赶一对正在孵卵的斑头雁夫妇。它居高临下地向正在坐巢的雌雁发出警告，没想到雌雁无动于衷。旁边守护的雄雁做出了战斗姿势，却只一个回合就落荒而逃。黑颈鹤开始猛啄雌雁的头部：一下，两下，三下，雌雁拼命地守护着自己的蛋，即便头部已经被啄得鲜血淋漓，依旧坚持与黑颈鹤对峙。黑颈鹤好像也懵了，它没想到雌雁居然这么倔强，愣了几秒钟之后，竟然转身离开了。几分钟后，雌雁站起身来，在湖水中洗净血迹，重新回到巢中孵卵，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班德湖周围环绕着班德山、达尔宗山和杂岁山。这些高山是西藏棕熊、雪豹、狼、藏狐、赤狐、藏羚、藏原羚、藏野驴、猞猁、兔狲、狗獾等高原哺乳动物的家园。随着三江源国家公园的建立和各方守护者的协同合作，整个三江源乃至青藏高原的野生动物种群数量都在增长之中。那么，斑头雁数量持续增长，什么时候才是巅峰，什么时候会到达斑头雁在班德湖的最大临界数量？

　　2024年出现的一个新变化，似乎是对这些问题的点滴回应。

　　在绿色江河科研工作人员低回宛转的呼麦声中，我通过锅庄舞的律动来抵抗高海拔运动的不适。志愿者们轮流给皮划艇的各个舱位打气，随后将船抬到湖边，由当地向导穿着涉水服，将船和船上的人推离岸边的淤泥地。绿色江河的创始人杨欣当起了船长，用船桨控制方向，其他人负责划艇。我此次与研究者一起前往方鼎岛，察看熊上岛后的景象。

　　上岸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遍布大半个岛的七零八落的雁卵。它们或露出点白，或半埋土里，或轻微破碎，或完整但未孵化。环岛而行，我们发现了西藏棕熊残留的粪便，周围全是支离破碎的蛋壳残渣和斑头雁打斗抗争时掉落的羽毛，还在水中发现了完整的斑头雁卵。

　　西藏棕熊是分布在我国青藏高原的棕熊的一个特有亚种，是青藏高原的顶级掠食者，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海拔5600米的长江源冰川之上也有它的踪迹。它的特点是毛色较深，脖子上发育有形似项圈的白色皮毛。杨欣说：“10年前，我在野外看到的母熊带一只小熊的居多，目前，母熊带3只小熊也能经常看到了。不过，在之前12年的观测中，没有看到过熊上岛吃蛋。”

　　“熊上岛了！”2024年5月17日，一个普通的中午，班德湖野生动物观测站的工作人员张师傅第一次发出这样的信息。方鼎岛上的斑头雁正如往常一样孵卵，只见一头西藏棕熊悄咪咪地游到了岛上，起初斑头雁对这初次造访的大家伙不甚在意，但熊突然露出爪牙，扑向雁群，孵卵的雌雁反应过来后，只能弃巢升空而逃，独留一岛白花花带着温度的鸟蛋。随后这个大家伙连吃带捣毁了十几窝鸟蛋，正吃着，它发现附近一台会360度转动的摄像机在偷看它进食。于是在饱餐后这头大家伙把摄像机推倒，把电缆、光缆从土里扯出来，进行它的饭后消食运动。

　　岸边的摄像机拍不到1300米以外的方鼎岛，绿色江河科研组的工作人员只能用望远镜观看。待西藏棕熊离开，我们和张师傅立刻划船上岛，用最快的时间恢复设备运行，可还没到24小时，熊又上岛觅食了。此后的20多天，这头大家伙频繁上岛，而且都选在半夜时分。也许是夜晚会发光的监控摄像机引起了它的警觉，它还是极其聪明地破坏了岛上的所有监控。

　　西藏棕熊频繁上岛的时期，正是斑头雁孵化关键期，对斑头雁的孵化影响很大。除了部分鸟蛋遭到捣毁外，更重要的是，大量鸟蛋被弃，裸露在0℃，甚至更低的气温下成为死蛋。这年的繁殖季，出壳的雏雁明显变少了，数量可能较往年减少了一半。

　　狼也是班德湖鸟岛的顶级掠食者。不过，它们通常在冰面尚未融化的时候，才上岛威胁斑头雁和黑颈鹤，攫取鸟蛋。它们虽然会游泳，但可能经过权衡，觉得游泳上岛付出的能量与所获食物的收益不匹配，所以很少游泳上岛，环岛的水域为斑头雁等鸟类提供了天然屏障。然而，这浅浅的水域却无法阻挡身材高大的西藏棕熊，在大多数地段，熊靠蹚水就能上岛。

　　随着熊不断地在班德湖周围山地出没，绿色江河科研组的工作人员巡山检查设备时，必须放着音乐前行，提前告知，避免和熊狭路相逢。雪豹、狼只是攻击牛羊，熊不仅吃牛羊，还破坏房屋，攻击人。但在保护野生动物至上的今天，没有人敢去伤害它们，野生动植物、牧民的牛羊都经常为熊所食。随着食物增多，熊的数量也随之增加，活动半径扩大，几乎无处不在了。

　　6月上旬、中旬，距离第一批斑头雁到达班德湖两个多月后，雏雁陆续破壳而出，出壳过程会持续大约一个月。因为岛上食物稀少，斑头雁会带着雏鸟离岛，在班德湖湖面上和周边觅食。出壳后第二天，雏雁就能跟着父母下水了，斑头雁一家一旦离开巢就不会再回来。其中部分斑头雁会带着雏鸟沿着沱沱河顺流而下，离开班德湖。

　　斑头雁是在班德湖栖息的水鸟中占绝对优势的物种，数量超过80%。从系统设计的角度来看，斑头雁可以被看作班德湖生态系统的关键一环，很多物种都是其利益相关者。班德湖地区常见的动物物种，种类繁多，构成了以斑头雁为核心的食物网。通常来讲，一个生态系统的生物多样性越高，食物网越复杂，这个生态系统抵抗外界干扰的能力及其复原力也就越强。

　　作者简介：

　　邢真书，零零后，武汉市。就读于武钢三中，高中学生，爱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