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恋
大山之恋
文/云南/杨崇双
大山是我生命的摇篮。
大山是我人生的驿站。
我出生在大山的襁褓里,长在大山的臂弯中。家宅坐西向东,与对门山的小村庄勿把笔隔河相望。房后是廓撇坡,连个“山”字都吝于带上;东边远处,形如卧牛的老牛肩头山,是每日朝阳初升的驿站,早起便能接纳它的温暖。南边的营盘山,其实是西边廓撇坡山梁向南舒展的低缓身段。北面海拔渐高,属高寒山区,凡带“箐”字的地界,均是山高林密,气温较低之处,正应了云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立体气候特点。群山蜿蜒起伏,连绵不绝,手牵着手,背靠着背。更多的山,并无象样的名字,仅以一方土地、一处标记为名:阿黄地、平石头地、老鹰窝箐、磨刀箐……它们没有大理苍山的险峻,也无丽江玉龙雪山的盛名,更没有麻栗坡老山受过战火的洗礼。大山不需刻意装饰,纵横交错的山谷,沟壑分明的山梁,各种林木花草葱郁的枝叶,便是它华丽的衣妆。默默无闻,或卧或立,如蹲似踞,恰似沉默寡言的父兄,无声守护着膝下的子民。
而这大山张开的臂膀,更是母亲温厚的怀抱。四季轮转,她变着花样捧出山珍美味;饥荒年月,也无奈地献出涩口的野菜。山中清流,是天然的乳汁,渴了乏了,俯身掬饮或伏地啜吸,清冽直沁心脾。她慷慨敞开所有珍藏:酸甜的杨梅、黄泡是辘辘饥肠的慰藉;雨后顶开腐叶的野菌,蕨菜、树头菜、马鹿菜……如天赐珍馐,皆可化作村民口中活命的食粮。我们俯身捡拾,如同从母腹中捧出救命的恩赐。炊烟升起时,锅中翻滚的野菜汤,升腾起以血肉接济我们的温润馨香。大山倾其所有,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儿女。
大山的胸怀足够宽广,是儿时与伙伴肆意奔跑、磨砺筋骨的天地。从小与山为伍,与牛羊相伴,和虫鸟对话。赶着牛羊在山坡,田野草地,看老牛慢悠悠啃食着青草,有时牧归路上常抱着初生的羔羊,当临时的“保姆”。砍柴、割猪草、捡菌、摘野果,拾牛粪……是儿时必修的功课。光脚丫能在山间肆意奔跑,辩识草药野果,地上追野兔,上树掏鸟窝,截断蚂蚁群迁徙的路径,观察屎壳郎推动比自己大数倍的粪球,这是我深切的童年印记。
山不言语,却以其厚重身形昭示我:人的一生,是有根基的。
山中自有灵气浮动。溪流是山的血脉,淙淙流淌;云雾在山腰聚散,似山神悠长的喘息。朝阳初升,淡淡的仙气自山间缓缓升腾,缠绕着山的脊梁,缠绵又飘渺。儿时常站在山坡,身披簑衣,立在风中,看雾气被风撕扯、拉长,仿佛大山在吞吐着磅礴的生命。草木藤蔓、鸟兽虫鱼,皆灵动鲜活;即便是一块粗劣山石,也仿佛在静观人间——山是有魂的,蕴育着永不停息的呼吸。
后来,我从戎奔赴军营,挣脱出了大山的怀抱,在他乡娶妻安家。然而山并未远离,反而更深地沉入我的骨血。异乡的无数个夜晚,梦中常浮现父亲背负柴捆、踏着暮色下山的背影:那佝偻的身影,渐渐与沉郁的山脊融为一体,仿佛大山的精魂正沿着崎岖山路,一步一顿,沉稳地走进我记忆的最深处,再也无法抹去。
大山的形影,早已不止是土石林木的堆叠拼配,它早已烙印灵魂,化作血脉的根基。山是沉默之父,以厚重的脊梁承托匍匐的生灵;山是仁厚之母,以血肉滋养饥馑的岁月。回首往事,青山依旧。它以亘古的静穆教我俯首大地——所谓感恩,原是生命对根基的叩问:俯身时,方知人不过是土里萌出的花草。而山的恩养,早已化作骨血里的心跳,成为行走于纷繁人世时,每一步都迈得坚实的底气。
《大山之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