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艺之做面食
母亲的手艺之做面食
李冰
母亲会做各种面食。
我家在农村。在上个世纪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母虽然辛苦劳作,但每年从生产队分得的粮食并不多,尤其是小麦。在我的印象里,生产队每年分粮食的时候,母亲只能用箢子挎回几十斤的麦子。母亲将这些麦子仔细的分拣,去除石子、麦糠、发霉变质的,然后用水淘洗。淘洗后的麦子盛到一个大笸箩里,手拿一块干净的白布在麦子里不停的翻搅,以吸收麦子表面的水分,再摊开晒至半干,就可以拿去加工成面粉了。
那个时候,村里及附近还没有加工面粉的机器,只能到村里的石碾子上碾。挑一个晴朗的晚上,母亲让我拿上碾棍、油灯,和她去村里的碾棚碾面粉。母亲先用干净的抹布将碾盘、碾砣擦拭干净,将麦子摊开,然后我们推动沉重的碾砣,一圈一圈不停地碾动。母亲一边用力推,一边用笤帚将边缘的麦子扫到里边,并顺势用笤帚背在麦子上划一下,以达到翻动的目的。一段时间后,母亲停下来,将碾成颗粒状的麦子收集起来,用一个网眼较大的筛子筛,这是去除麸皮;然后将细颗粒继续碾压一段吋间,用一个网眼较小的筛子筛,这是分离黑面;再不停地碾压,直到碾压成细腻的粉末,这便是白面了。
碾好的白面要摊铺到笸箩里晒干,并盛在一个干净的瓮里密封保存。这珍贵的面粉平时是不舍得吃的,要等到春节的时候用。
腊月廿三过后,母亲会挑一个合适的日子蒸馒头。母亲将醒好的面团放在面板上不停地揉压,揉压好了,便将面团搓成长条状,用刀切成大小均匀的剂子,再把这一个个的小剂子反复的揉压,揉搓成一个个麦秸垛形状的馒头生胚。馒头生胚需要二次醒发,醒好了之后就可以上锅蒸了。那个时候是烧火蒸馒头。母亲蒸馒头烧麦秸秆,而摊煎饼则烧玉米秸秆(我们也叫秫秸秆)。馒头生胚要在水开后蒸二十五分钟,再焖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出锅了。蒸好的馒头呈半圆形,白胖暄软,光滑圆润,麦香浓郁,一般大小,煞是喜人。待馒头彻底凉透,母亲会将馒头装进包袱里,再套上一个塑料袋,放进瓮里保存。这馒头是年后走亲戚和招待亲戚用的,平时绝不食用。偶尔有个别卖相不好的,母亲会分给我们兄妹三个吃,或是用最后的一点面给我们做个花饽饽,捏个小兔子,或者金鱼,给我们打打牙祭。小兔子的耳朵大大的,眼睛是两颗红小豆;小鱼的鱼鳍是用梳子压出来的,眼睛是两颗绿豆。就这么一点东西,我们也不舍得一口吃掉,总得把玩半天,临近睡觉了才慢慢的吃掉,仿佛梦里都还在满足的吧唧嘴。
年后母亲会安排我们兄妹仨去走亲戚。初二去舅舅家,初三去姨家,初四去姑姑家。去每一家时,母亲会用包袱包上三十个馒头,这就是走亲戚的礼物了,顶多看舅舅时再放上一瓶酒。而从亲戚家回来,包袱里往往会回上一半的馒头,母亲会把这些馒头再放回瓮里,第二天再走亲戚用。其他亲戚来我家时也是如此。就这样待到正月十五,亲戚也走得差不多了,瓮里倒也还能剩下几个馒头。这个时候我们才有机会细细品尝母亲蒸的馒头。虽说这里面掺杂了亲戚家的馒头,但我总能辨别出哪个是母亲蒸的,并很快地抢到手。我喜欢吃冷馒头,最好是略微带着点冰碴子,吃到嘴里,凉凉的,粉粉的,颗粒感十足,入口即化。
过年必须吃饺子。除夕,母亲取出一些面粉,和好面,揉压成团,分成几个剂子,再一个个的擀,我们这里叫“擀大剂”。母亲擀大剂用的面板宽一米二左右,擀面杖长近一米。母亲将面板横放在炕上,在前端和两侧各垫上一块干净的布。取出一个剂子,先在面板上反复揉压,待剂子变得光滑而有些硬度,便开始擀。母亲两手用力按住擀面杖,前后擀动,并不时将剂子拨转一个方向。剂子逐渐变薄、变大,呈面饼状。这时候,母亲将面饼卷在擀面杖上,用两手从中间往两边,边按压边擀动。几次过后,母亲抓起擀面杖,两手一抖、一扬,面皮便平坦坦摊铺在面板上,再换个角度将面饼卷在擀面杖上,再按压擀动,再摊开。擀动时,劈啪作响;摊开时,倏忽有风。如此这般,面饼慢慢地变成了直径一米多、薄仅一毫米的面皮,如一张巨大的荷叶,再卷起来的时候,擀面杖都隐没不见;而摊开来的时候,则如白练飞舞,轻盈飘逸。
母亲看差不多了,便将面皮对折,再上下折叠几次,将面皮堆叠成长条状,用刀纵向切成十厘米宽的数段。先取中间段摊开,再向两边依次抓取摊开,顺左边摞起来,长的在下,短的在上,再切成上宽七厘米左右、下宽九厘米左右的梯形,水饺皮就做好了。
“擀大剂”是很考验功夫的。要不断地变换角度,而且两手要用力均衡,这样擀出来的大剂才近乎圆形,而且厚薄均匀。擀的过程中要边擀边撒面粉,防止面皮粘连。
母亲擀的水饺皮大小一致,十分称手;厚薄适中,微微透亮。用这样的水饺皮包的水饺外形美观,如元宝,似小船,队列整齐;粉嘟嘟,圆鼓鼓,惹人喜爱。煮熟后不粘、不瘪、不破,软硬适度,咸香四溢,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那个时候,在农村,吃馒头和水饺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因为面粉金贵,除了过年需要蒸馒头之外,也就是亲戚家有结婚、过百岁这样的喜事需要随礼才蒸馒头。所以大多数家庭连蒸馒头用的大蒸锅都没有,我们家也是要蒸馒头了才上别人家借蒸锅用。水饺也是一年吃不上几回,除了过年,也就是给先祖上坟时才包水饺,而且人吃了不管饱,所以面食难得,一年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以玉米、红薯充饥。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家里就经常能吃到面食了。
夏收以后,母亲会将刚收成的小麦推去邻村的面粉加工厂加工成面粉,并细心做一顿“水煎火烧”来犒劳一家人。这种“水煎火烧”,类似于现在水煎包的做法:事先发好面,调好馅料。将面揪成小剂子,用小擀面杖擀成圆形,包上馅料捏好,放入油锅煎,煎至两面金黄后,倒入面水,盖好盖子,待水分熬尽,便可出锅。
这样的做法大多数家庭都会。但我认为母亲做的好是因为她会调制一种独特且美味的馅料。这种馅料需要一种叫“地瓜皮”的藻类,形态类似泡软的黑木耳,呈暗黑色或褐色,生长于阴暗潮湿环境,在我们这里夏季多雨时节常见。雨后,母亲便会挎上篮子,去村子南边的山上拣拾地瓜皮,运气好会碰上很大的一片。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拣回来的地瓜皮多掺杂草根、烂叶、石子什么的,所以要仔细分拣,去除这些杂质,再用清水淘洗干净。烧开水,将淘洗干净的地瓜皮汆一下,晾透,和鸡蛋碎、韭菜末混在一起,用这样的馅料做出来的“水煎火烧”简直是人间至味,我能吃平时两倍的量。
三伏天,母亲经常给我们做凉面吃。凉面也是擀大剂,但剂子比做水饺的要小一些。擀好了,母亲将面皮卷在擀面杖上,用刀在上面横着划一刀,面皮便倏地从擀面杖上脱离,再用刀纵向切成半厘米宽的条状,抖搂开,撒上点干面粉,端到厨房里下锅煮,煮熟捞出过凉水,浇上事先做好的浇头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凉面好吃不好吃,浇头是关键。母亲将麻汁澥开,加入葱末、蒜泥、酱油,配菜是黄瓜丝、焯水后的胡萝卜丝,有时也用炒熟的豆角丁。但无论加什么菜,有一样是不可缺少的,那就是香椿芽。最好吃的是掰了头茬椿芽后新长出的嫩芽,气味芬芳又不至于太浓烈,清新怡人,与其他配菜搭配,口感丰富,相得益彰。
除了这些面食,母亲还会烙烫面饼、发面饼、油饼,蒸包子、花卷、糖角,做面棋子、疙瘩汤、馄饨等。
物质匮乏时候,在农村,零食点心是十分罕见的。。母亲便会竭尽所能,做一些类似点心的东西给我们吃,以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
二月二,龙抬头。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炒豆子,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母亲也会在这一天用黄土给我们炒豆子、玉米吃。另外,母亲还会擀一个加入鸡蛋、白糖的面剂子,切成菱形的棋子,倒入翻滚沸腾的黄土锅里炒制。出锅后的炒棋子焦香酥脆,越嚼越香。
春节做炸货的时候,母亲也会擀一个加入鸡蛋、食盐、白糖的大剂子,用切水饺皮的方法切成方块,再在中间划一道小口子,将面皮的一头从小口子穿过、翻转,类似打一个节,在油锅里炸制,我们称为“炸面皮”。炸好的面皮色红酥脆,咸甜可口,是那时候春节不可多得的零食。
母亲小时候没读几天书,作为一名农村妇女,也没专门学过各种菜品、面食的制作,更不会做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因地制宜、因时而变,凭着自己的一双巧手和踏实肯干,成就了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的一日三餐。但就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面食滋养了我们的身体,慰藉了我们的灵魂,温暖了我们的人生。
母亲性格倔强,不辞劳苦,虽已八十高龄,仍不辍劳作。去年,母亲不慎从高处跌落,造成右肘关节恐怖三联征,虽经手术和康复治疗,右手仍不能像从前那般灵活,做家务也受到很大的限制。我们也劝母亲不要太劳累,现在想吃什么都可以买现成的。但母亲仍坚持隔三差五地自己动手蒸馒头。我们兄妹一家人每次回老家,母亲都会提前包好水饺,并执拗地亲自下厨炒菜,我们也只好由着她。一通忙碌之后,一桌丰盛的菜肴连同面食便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兴奋的吃着,品尝着妈妈的味道,感受着母亲的慈爱。这时候,母亲也总是呵呵的笑着,看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看着我们有滋有味地品尝着她的劳动成果,脸上满是自豪和满足的神情。
母亲爱我们每一个人,也爱这个家。我们也爱母亲,爱母亲做的一切。
愿母亲健康长寿!
作者简介:李冰,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人。教师。喜爱书法、文学创作。
《母亲的手艺之做面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