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笺上,十年信约

文/ 飘忽轶男 时间:

  白桦笺上,十年信约

  文/飘忽轶男

  秋阳带着三分慵懒,斜斜漫过酒店蒙着薄尘的窗棂,精准地落在我掌心那张泛黄的信纸上。纸角蜷曲,沾着几粒细碎的桦木屑——不是城市里打磨过的光滑颗粒,是带着木质纤维的粗粝质感,指尖一捻,仿佛还能触到十年前大兴安岭的晨霜余温。我攥着这枚时光的信物往城郊走,水泥路的坚硬渐次被松软的泥土替代,风裹着草木香漫过来,那是白桦树独有的清冽,混着阳光晒透的干爽与晨露未散的湿润,像极了林晓信里写过的句子,一字一句都带着具象的气息。

  根河,这颗被称作“葛根高勒”的明珠,嵌在雄鸡版图的冠首,连风都带着北疆林城的清旷。十年前,我还是个背着老式海鸥胶片相机乱闯的摄影爱好者,镜头里塞满未成型的期待,却总在遮天蔽日的林海中失焦——针叶太密,光影太碎,抓不住半分林野的魂。直到误打误撞闯进那间守林人的小木屋。木栅栏缠着野蔷薇的枯藤,褐色藤蔓上还挂着去年的干花壳,门前木架上晒着串红得发亮的越橘,水珠顺着果皮滚落,在泥土里砸出细小的坑。推门时“吱呀”一声,铁锈的钝响惊飞了檐下三只灰雀,翅膀扫过挂在廊下的桦树皮风铃,叮当作响。她正坐在靠窗的木桌前写信,红裙下摆拖在磨得发白的木地板上,沾着几片边角发脆的金黄桦叶,手里那支银杆钢笔在印着浅纹的桦叶信纸上沙沙游走,墨迹晕开的弧度,像在给流淌的时光织一张细密的网。

  “南方来的?”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窗外飘进的碎叶,眼里盛着林子里的光——不是日光的刺眼,是透过枝叶筛过的、温温柔柔的亮。桌上搪瓷杯里的野菊花茶还浮着,花瓣舒展如小伞,热气裹着清甜漫过来,混着她发间淡淡的松脂香。我盯着墙上贴满的信纸,密密麻麻盖了半面墙:浅黄的是春笺,墨迹边缘洇着晨露的潮气,摸上去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湿意;乳白的是冬笺,纸角凝着细碎的霜痕,像是当年呵出的热气熏过,在纸面上留下一圈朦胧的雾迹。“这些都是写给笔友的?”我指尖轻轻拂过一张写雪的信纸,“忽有雪落,压弯桦枝,听得到雪子落在叶尖的‘簌簌’声”,墨迹边缘的模糊里,仿佛藏着当年她呵手写字的模样。她点头,忽然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新的桦叶信纸,木质纹理在光下清晰可见,笔尖顿了顿,落下第一行字:“今日林中来客,说的话带着水汽,仿佛把成都的雨也裹进了大兴安岭的风里。”

  那时的日子慢得能数清桦树叶上的脉络。我跟着她巡林,天刚蒙蒙亮就出发,看晨光从林海尽头爬上来,先把最外层的桦树干染成浅金,再一点点浸进林子深处,连树皮的沟壑里都填满暖意。她走得极慢,指尖时不时划过树干:“这棵树下去年有野兔筑巢,你看树根处的软土,还留着爪印的浅痕”“那片林间的蓝莓最甜,果皮上裹着一层白霜,摘下来得蹭掉霜才够味”“这道纹路是去年的雪压出来的,春天树汁流出来,就把痕迹刻得更深了”。走到一株粗壮的白桦前,她忽然停步:“别只顾着拍风景,你看这些白桦的‘眼睛’。”顺着她纤细的指尖望去,树干上浅褐的纹路自然围成椭圆,中间一道细缝,像极了人温柔凝望时的眼眸,连眼尾的弧度都带着暖意。“每道纹路都是时光写的信,”她笑着蹲下身,捡起一片刚落下的叶子,叶脉在光下像透明的银线,“等秋天落尽,明年树身长长,又会冒出新的信笺。”

  我在林子里待了半个月,胶卷拍空了三卷,笔记本写满了半本。离开那天,根河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飘着泥土的腥气。她塞给我一沓厚厚的信纸,最上面那张用彩铅画着小小的白桦树,树身上特意画了只“眼睛”。“以后我们当笔友吧,”她从窗台上的铁盒里夹进一片压平的桦叶,叶脉被阳光晒得发脆,“我把林子里的四季写给你,你把成都的雨和美食讲给我听。”火车开动时,我扒着车窗望出去,她站在白桦林边,换了条蓝布裙,风把裙摆吹得猎猎作响,像一朵不肯落下的云,嵌在金黄的林海背景里,成了我镜头里最清晰的一帧。

  此刻踩在额尔古纳的落叶上,脚下“沙沙”的声响先被风卷着漫上来——不是干枯的脆响,是混着湿地潮气的、绵软的摩擦声。草原的风正顺着林缘慢慢退去,卷着几片刚落的桦叶掠过耳尖,顺带把湿地的气息也捎了过来:先是淡淡的水草腥甜,再叠上刚割过的苜蓿香。头顶的桦树枝被风推得轻轻晃,叶尖的光斑在白树干上跳着走,远处的晨雾还没散尽,正顺着树干往下滑,在树影间扯出细碎的纱,雾里裹着湿地特有的气息,先是近旁水草被露水浸透的清腥,再往远些,是浅滩边蒲草的涩香,风稍急时,还能捎来一丝水鸟掠过水面的淡湿气息。湿地的水面便从雾里露出来,泛着一层朦胧的银亮,连空气都润得能捏出水分。忽然间,一道熟悉的纹路撞进眼帘:浅褐的轮廓比记忆里宽了些,中间的细缝深了点,正静静望着头顶的天空,和十年前她指给我看的那棵“眼睛树”一模一样。我伸手去摸,树皮的粗糙蹭过指尖,带着草原日光晒透的暖,而刚散的雾气还在纹路里留着清润的凉,仿佛瞬间叠上了当年根河晨霜里的触感——那是常年摸树、带着薄茧的温柔。

  风忽然在身后顿了顿,卷着片金黄的桦叶轻轻落在我肩头,“南方人,你还认得出这棵树吗?”声音便顺着这阵缓下来的风飘过来——带着雾的清润,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我回头时,晨雾刚好漫过她的膝头,把米白风衣的下摆染得朦胧,唯有发间那片桦叶格外清亮,卡在浅棕色的发丝里。她正顺着风的方向往前走,脚步轻得没惊散脚边的雾,风衣下摆扫过堆积的落叶,卷起细碎的阳光,刚好落在她眼角的细纹里。走到“眼睛树”前,她先抬了抬下巴,让风掀走发间沾着的雾汽,指尖才轻轻碰了碰树干上的纹路——动作和当年一模一样,指腹顺着“眼尾”的弧度慢慢划过,连力道都像是在复刻旧时光。“你看,它的‘眼睛’比以前深了,”风又卷着雾掠过来,掀动她风衣的衣角,她笑着偏头躲开,“像不像我们写过的信?早年的字迹轻飘,后来笔画沉了,每一笔都藏着日子的重量。”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我指尖抵着树干,“眼睛”的纹路硌着指腹,像在回应十年前的触碰。

  她弯腰捡起片落叶,叶脉对着阳光晃了晃,光斑在“眼睛”上跳了跳:“去年你信里说,想看看北方的秋,说成都的桂花香里,总缺了点桦叶的脆劲儿。”她顿了顿,把叶子贴在树干的“眼睛”旁,刚好拼成完整的轮廓,“而且它告诉我,等的人该来了——你看这道新长的细纹,像不像在笑?”

  我们坐在厚厚的落叶堆里,落叶积了半尺深,软得像晒过太阳的绒毯,陷进去能没过脚踝。阳光落在肩上,暖得让人想闭眼打盹。风卷着片新落的桦叶飘过来,刚好落在她摊开的帆布包上——她正从里面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边缘磨得发毛,抽出的信纸上,当年她贴的小桦叶与眼前这片在光下叠出相似的纹路。“你看这些旧信,”她指尖拂过信纸角落发脆的叶片,又捡起脚边一片带着潮气的新叶,将两者并在一起,叶脉刚好对齐,“纸上的叶守了十年,眼前的叶等了一季,倒像早就约好要在这儿碰面。”最上面那张十年前的信笺,纸角磨得毛边,末尾夹着的桦叶依旧泛着淡金,风一吹,新叶蹭过旧叶,“沙沙”声轻得像时光在低语。最上面那张是十年前她写的第一封,纸角已经磨得有些毛边,末尾夹着的桦叶却依旧带着淡淡的黄,叶脉清晰如昨。“去年秋天,一片叶子落在我手心,”她从口袋里掏出片压干的桦叶,夹在指尖转了转,“我忽然想起你信里说,成都的秋天没有这么多落叶,只有桂花香飘满整条街,走过去衣角都沾着甜。那天我就对着它的‘眼睛’说,明年该把桂花的味道,讲给它听了。”

  

《白桦笺上,十年信约》

  白桦笺上,十年信约  文/飘忽轶男  秋阳带着三分慵懒,斜斜漫过酒店蒙着薄尘的窗棂,精准地落在我掌心那张泛黄的信纸上。纸角蜷曲,沾着几粒细碎的桦木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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