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牡丹
又见牡丹
锁清秋
洛阳的四月总来得悄无声息,前几日巷口的老槐树刚抽了新绿,庭院里那株白牡丹也已缀满了花苞。我蹲在花池边,指尖拂过一片带着晨露的嫩叶,忽然就想起阿晏当年说的话——“这花要养在向阳的地方,根下埋些腐叶,来年开得才旺”。
那年我刚搬来洛阳,便租下了这处带小院的老房子。推门时,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蹲在花池边,手里捏着小铲子,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株瘦弱的白色牡丹松土。他听见动静回头,眼睛亮得像是浸了晨雾的星子:“你是新来的租客?我叫沈晏,住在隔壁。”后来我才知道,这株白牡丹原是他母亲留下的,母亲走后,他便常来这个院子里照看,久而久之,倒像是我们共养的一样。
我们渐渐熟络起来。多是在傍晚,他会拎着一碟巷口点心铺的桂花糕来,坐到院中的石凳上,陪我看夕阳洒落在牡丹的枝叶。听他讲,他母亲最喜欢白牡丹,说这花干净,开得时候安安静静,谢的时候也不声张,像极了做人的道理。彼时的我刚从更北的地方来,带着一身未褪的浮躁,听他慢悠悠地说这些,倒觉得洛阳的风都软了几分。
第二年四月,我第一次看牡丹开得那样好。十几朵花苞一夜之间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雪白雪白,花心是淡淡的鹅黄,风一吹,满院都是清浅的香。阿晏比我还高兴,特意搬了张竹椅坐在花前,看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说:“你看,它知道我们疼它,所以开得这么用心。”我看着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忽然就觉得,洛阳的春天,因为这株牡丹,因为身边的人,变得格外值得期待。
后来的日子,我们一起给牡丹施肥、剪枝,一起在花下煮茶、读书。他会给我讲洛阳的旧事,讲巷口那家百年的酒馆,讲河边的老桥上有过多少人在此送别;我会给他读我写的文章,读远方的水,读妩媚的山。牡丹每年四月都会准时盛开,一年比一年繁盛,我们总说,等再过几年,要把花池修得再大些,让它长得更舒展。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那是一个深秋,阿晏的病又加重了,已经影响到了肺部和消化系统,不得已住了院。他临走前特意叮嘱我,要记得给牡丹浇水防冻,还笑着说:“等我回来,就该是明年开花的时候了。”我送他到巷口,看着车的尾气消失在晨雾里。但却没想到,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治疗的过程很痛苦,呼吸困难原本不会让他直接失去生命,只是医生说肺部感染的厉害,怕是撑不了多久。这些阿晏都没有告诉我,等我接到消息赶过去时,只看到他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那是去年四月,我们在白牡丹前的合影,他笑得眉眼弯弯,手里还拿着一片刚摘下来的牡丹花瓣。
阿晏走后,我独自一人留在洛阳,守着这处小屋,守着这株白牡丹。只是松土施肥的人,不再是阿晏了。阿晏走后的第一年四月,牡丹依旧开得很好,可我站在花前,却觉得那白色的花瓣带着些清冷。没有他在旁说“今年开得比去年好”,没有他递过来的桂花糕,满院的清香,竟都变得寂寥起来。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们爱的从来不是花本身,而是赏花时身边的人,是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
不记得已经是第几年四月了,庭院里的白牡丹开得更加盈尺,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繁盛。枝头的花苞密密麻麻,绽放的花朵压弯了枝干,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我搬了竹椅坐在花前,像从前那样,给阿晏空出旁边的位置,手里端着两杯热茶。
“阿晏,你看,今年的牡丹开得可真好。”我轻声说,生怕打扰了院中的宁静。微风卷起一片花瓣,落在空着的竹椅上,好似他在回应我。阳光依旧温暖,花香依旧清浅,可我知道,这满院的繁盛,终究是不若当年。当年的花下,有我有阿晏,有道不尽的缱绻;如今的花下,只剩我一人,对着满院春色,念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傍晚的时候,隔壁的张奶奶送来一碟桂花糕,说:“这是阿晏最喜欢的,我想着今天牡丹开了,给你送些来。”我接过桂花糕,鼻尖一酸,忽然就想起阿晏当年拎着桂花糕来的模样。我把桂花糕放在石桌上,摆了两双筷子,就像他还在身边一样。
夜色渐深,月衔枝头,微弱的光洒在白牡丹上,花瓣泛起淡淡的银光。我起身给牡丹浇了点水,指尖再次拂过那片熟悉的嫩叶,忽然就觉得,阿晏其实从未离开。他就在这株牡丹里,在每一朵绽放的花苞里,在每一缕清浅的花香里,在洛阳每一个温柔的四月里。
只是往后的岁岁年年,再无一人,能陪我看这牡丹从含苞到盛放,再从盛放到凋零。牡丹依旧开得繁茂,可没有阿晏的四月,终究是少了几分颜色,不再如当年了。
(随笔,作于乙巳年八月十三)
上一篇:传播良媒有佳缘
下一篇:我们绝不允许为地主翻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