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思

　　冬思

　　寒冬时节，风跟个撒野的娃儿，在屋外老树梢上嗷嗷叫，一个劲儿拍窗户，窗棂被折腾得哐哐响。我裹着厚棉被，在床头坐着，阳光从窗户缝挤进来，照出墙上我那瘦长条的影子，孤孤单单的，活像一幅随性的水墨画，可这画里，净是些愁人的事儿。

　　瞅着窗外那老槐树，夏天的时候，它枝繁叶茂，像撑着把大伞，蝉在里头扯着嗓子叫，鸟儿也叽叽喳喳，热闹得很。老母亲常摇着蒲扇，在树下跟串门的邻居唠家常，小孩子们绕着树干，你追我赶，玩得满头大汗。现在呢，就剩些干巴巴的枝丫，冲着灰扑扑的天，跟我这身子骨似的，让岁月给抽走了精气神，在这冷飕飕的冬天，干挨着日子。一片片掉下来的枯叶，就像是岁月扯下来的纸条，写满了从前的红火，还有现在的无奈。眼一眨，大半年就跟着叶儿飘没了，一年又快到头，秋走了，冬来了，四季像个不停脚的路人，可生命却被这场病拖得乱了套。

　　养病的日子，亲戚朋友常来看我。每次他们来，眼角的褶子里都藏着担心，说话也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怕哪句说错，惹我伤心。等人起身告别，站在门口摆摆手，身影没在皑皑白雪里，我心里明白，见一回，少一回喽。岁月加上病魔，在我和乡亲们的情分里，悄悄挖出一道深沟，把大家隔远了。

　　以前身体好的时候，老想着忙完手头事儿，兜里钱再多点，就去外地瞅瞅老友，带着家人到处逛逛。现在病了，才晓得那些“等以后、等有空、等有钱”，全是自己编的美梦。身子骨硬朗的时候，日子像村北那条西韩河，哗哗地流，没个头似的；病了，才发现它像沙漏里的细沙，数得清、看得明，每一秒都在变少。夜深人静，月光透窗纸，洒下一块块光斑。我靠着枕头，思绪飘得老远，想起小时候，雪夜里跟伙伴在麦场疯跑，脸冻得通红，笑声却脆生生的；过年过节，一家人围一块儿包饺子，屋里热气腾腾，暖乎乎、喜滋滋的。那时候，总觉着日子会一直这样，亲人朋友都在身边，饭能一直吃，路能随便跑。哪知道时光揣着把狠心的刀，在生命里刻下离别和衰弱。现在，亲人来探望，每句叮嘱，都像锤子敲在心上。就怕一闭眼、一不留神，错过这珍贵相伴，一个转身，人就没了，再回不来。

　　桌上那杯热茶，在月光下冒着丝丝热气，本想拿它暖暖身子，也敬敬往后的日子。可端起来，又觉得它太浅，装不下对过去的念想，也敬不了心里盼的“长长久久”。从屋门到院口，以前几步就走到了，现在走得磕磕绊绊。想着以前能和爱人手挽手，一路走到头发花白，看遍四季变化，多好的事儿啊。可病一缠上，这点平常念想，都成了白日梦。不是年轻时候心不诚，守不住念头，实在是病来得太猛，把生活搅得一团糟，让人慌了神、没了主意。

　　这漫长冬天，时间像个贴心又严肃的老友，不吭声，却老提醒我，生命金贵，别瞎浪费。它拍拍我的肩，在耳边念叨，要乐观点，心里揣着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找回以前的热乎劲儿。余生就像寒冬炉子里那几块炭火，烧一点少一点，每一刻都滚烫，满是生命的分量。所以，我得珍惜残冬里，家人端来的每一碗热汤，朋友顶风冒雪送来的问候，珍惜每次睁眼看到阳光进屋的那会儿。把爱和念想，揉进日子里，人生这趟路，没有回头票，没有下辈子，错过今天，就永远错过了。等春天一来，我盼着能有劲儿迈出房门，再闻闻泥土香，听听乡亲们唠嗑，把往后每天，都过得像诗画一样，不辜负这好时光。

　　作者宋增强河北省石家庄市高邑县西南岩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