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小记
国庆节当天一早五点多钟,我们一家三口驱车回农村老家。虽然比预订时间晚走了一个多小时,但一路上车并不多,也没有遇上堵车事件,不到九点便赶了回去。母亲已经煮好了面条,打了卤子,拌好了小咸菜等着我们吃早饭。
母亲说今年家里的收成很好,光玉米收了30几袋,还有一袋袋花生,一楼车库都装不下了。母亲煮好的细面条是自家的面粉加工的,有一股很清甜的味道,入口爽滑,怕我们吃不饱又起锅煎了几片馒头干,蒸的馒头还是那么大个儿,半个馒头就切好几片。
回家的前两天,父亲和母亲刚刚把今年的小麦耩上,如今村里年富力强的劳动力上班的上班,打工的打工,只剩老年人种着几分地,满足一家人的口粮,耩麦子是几户人家通力合作完成的,父亲有力气,把式好,负责摇耧,其他人拉长绳。整整干了两天,邻家婶子说大哥可是累够呛,其他人还能轮换着歇歇,只有他要一直扶沟种麦。
国庆节之前天气一直很好,秋高气爽,晴好天气适合晒储秋粮。耩上麦子之后便又盼着下雨,天气预报十一期间会有两三天雨天,母亲说邻家婶子还一直担心怕这雨下不下来,下不透地。
十一白天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下了一整天,空气开始湿答答,裹着好闻的泥土的香味,时间也变得慢慢悠悠。吃罢晚饭,住在隔壁楼栋的老郑大娘给母亲打电话,喊她和父亲去打牌。大娘跟母亲同一年嫁到村里来的,父亲和大爷又是发小,四个人有着多年的友谊。我跟大娘家的强子也是一起长大的同学,强子和他媳妇儿已经育有一儿一女,一家人齐齐整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开心。母亲边穿外套边跟我说,你大娘的心脏已经做了两次支架,最近一次要不是发现得早,命就没了,刚出院那会天天哭,觉得自己活成了个拖累。你大爷和强子也心疼她,都不让她干活,还经常让我们多跟她打牌聊天,怕她天天瞎想,想不开。
我跟女儿在家坐了一会决定去看父亲他们打牌,从女儿的零食包里挑了一只棒棒糖给强子的女儿带着。巧克力口味的棒棒糖,小兔子造型,软萌可爱。外面还下着细雨,但也不用撑伞,飘在脸上凉丝丝的。楼栋单元门口的路灯刚刚亮起,路灯亮度不大,地上的积水泛起一点点白光。大娘家的储藏室门是铁门里面罩着一层纱窗门,隔着两个单元,已经能听到他们打牌的声音。
看我们娘俩来,大爷大娘赶紧给拿座位,储藏室面积不大,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农具和旧家什。靠近门口的地方正好能够摆下一张四方桌和四把马扎。父亲和大娘组队,母亲和大爷组队。打的是老家流行了多年的升级游戏,这种打法颇有趣味,广受山东人民的喜爱。四个人,两副牌,围圈而坐,相对的两个人同伙。女儿之前也看过老人们打升级,跟我说看不懂规则,就看着随便扔牌,没有什么规律。我想起小时候,也跟她有一样的感受。包括现在,逢年过节回家陪父母和邻居们打几把,仍然被父亲嫌弃牌技不行。玩了几把之后,听着楼上有小孩子喊叫,大娘放心不下楼上的孙子和孙女,拿着棒棒糖上楼,我临时接替了她的位置。其实升级游戏规则不难,能摸到成对的主牌,定主后幸运地有较多的流动主牌,同伙搭档又有得分牌,那可能会连续升级。临时接替了一把,大娘就回来了,说是没什么事,哥哥带着妹妹玩得正高兴呢。
?储藏室里的柜子上有一座旧座钟,半点和整点都会打点,声音挺大。回想起小时候,胡同里谁家的座钟半夜里打点,夜很静,那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家里有钟表以前,回响在黑夜里的打点声让人清醒。
父亲和大娘配合得很好,连续升了好几级,晚上9点多了,四个人还精神抖擞。我跟女儿起身回家,母亲说你们先洗涮,我们再打两把也就回去了。亮着灯的储藏室,除了大娘家这一间,还有大奶奶家的一间。大奶奶家一楼的储藏室和车库是对着门的,他们干脆就打通,改成了一间厨房和一间客厅,客厅能放下一张沙发和一张茶几还能放下一张小床。平时一大家子在楼下吃饭活动,楼上主要是看电视和睡觉。他们家是整栋楼吃晚饭时间最晚的一家,这一会还能听见洗碗碟的交响乐,孙子外孙们还在打闹和玩耍。
这栋居民楼跟女儿同龄,从入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15个年头。外墙面没有做保温层,表面的乳胶漆已斑驳不堪,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屋面防水也经历过一次大翻修。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放下了对平房生活的执念,慢慢习惯了楼上楼下、燃气电锅、冲水马桶的生活。邻里关系靠着一部手机也重回了喊一嗓子就能听得见的互助和亲密。但是听母亲谈起来的话题中,很大一部分仍然是谁家老两口前几年赶上好机会买了市里推广的养老金产品,现在每个月每个人能够领到多钱养老钱。谁家仍然坚持不用燃气和暖气。各家各户的自来水表都更换了,水费要涨价了。谁家老两口跟着外地的孩子生活,地也不种了。
母亲总说时代在变,变得让人想象不出以后还会怎么变。她79年嫁给父亲,如今两人已经携手走过了45年的时间。俩人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度过了吃不饱的童年,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搞运动比学习重要,三十几岁赶上上山下乡,父亲四十几岁正值当打之年时又经历了下岗,经历了改革开放带来的价值观的变化和冲击。如今花甲之年又完成了村民向居民的身份转变。除了子女可能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们有没有足够的积蓄来应对日益增长的生活成本,也不知道随着身体日渐衰老,如何解决医疗和照护的经济负担。
父亲母亲和大爷大娘的打牌声还在继续,我想不管时代怎么变化,父辈身上的知足常乐、朴素勤勉,乐观主义和互助精神,足以慰藉压力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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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小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