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巫山飞船

　　科幻｜巫山飞船

　　作者：周子杰

　　神婆坐在巍峨的信号塔办公室，取下金丝眼镜，将小施斜了一眼。这是一个年少气盛的后生，浓眉大眼。

　　神女峰号停在火星的陨石坑中，尾气发出白烟，地上散落着许多红叶，红叶有些破碎。

　　神婆老家是四川盆地的巫山，因地球斗争，2139年，她带着年幼的小施坐上神剑七号运载火箭。

　　火箭缓缓从渝北发射基地起飞，无人机战斗群在天上追逐着火箭。九龙坡区的指挥长让士兵们打开屏蔽器，无人机战斗机群应声倒地。

　　“神婆，还不快走！”小施喊道。

　　“老了，冲不出大气层”神婆将无人机机翼展开，从高铁站缓缓走下，神婆坐上无人机，以盲飞状态以雷电速度撞向夔门。

　　夔门应声倒下，又一阵剧痛从神婆肝部袭来，使他几乎晕厥过去。他已没有气力下床了，便艰难地挪向床边的窗口。月光映在高铁窗纸上，银亮亮的，使小小的窗户看上去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

　　那个世界的一切一定都是银亮亮的，如同用银子和不冻人的雪做成的巫山。他颤颤地抬起头，从窗纸的破洞中望出去，幻觉立刻消失了。他看到了远处自己度过了一生的巫山县。

　　神婆已是花白头发、枯瘦的完全的县城老年妇女的形象了，说话时声音嘶哑，没有力气；眼睛因为一种眼病总是红红的流泪，不时地撩起衣襟下摆来擦。

　　但是在当年，神婆她可是有名的三峡红人、革命闯将。

　　她的丈夫在三峡战斗刚开始时参了军，她作为军属在村里很受尊重，在军属光荣的荣誉里，她干什么都是风风火火的。

　　三峡垮坝，伊始，她便以百倍的革命热情投入革命大潮中去了。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连村里的公鸡都还在梦乡里沉睡，她就已经起了床，站到村子后面的山崖上，用尖利的嗓音高唱：“巫山红，红叶升，巫山人民乐开花……”，尔后大家伙用力敲击村口大树上悬挂的大钟，通知和催促全村人起来上工，耕种村里的集体田。

　　耕作之余，她最喜欢给村邻们讲自己丈夫在部队上的事迹，她丈夫叫李来干，她说：“俺家李来干在部队上最能干了，领导们可喜欢他了。”“俺家李来干的字写得最好了，同期去的兵只有他的字写得最好，领导把他要去当秘书了。”“俺家李来干在部队上天天练枪法、练武术，他现在一个人能打好几个人呢。”“俺家李来干马上就要提干当军官了，手下管好些人呢。”

　　在这样狂热的述说中，她的干劲十足，村里人对她更加敬畏，她的形象愈加高大。每到村里召开批判大会、学习大会、号召大会、忆苦思甜大会等等会议之时，她总是被邀请上台做发言。发言时，她激动得红光满面，嗓音高亢尖利，富有感情。发言后仍是激动不已，继而干劲更足，每天督促村邻们提前上工，并且监督村民们的工作质量。

　　然而她不在县里担任任何职务。

　　孰料三年后，李来干复业了，他说领导是想提拔他来着，可是他不想再在部队上干了，就吵着回来了。——李来干回来以后，她的革命热情就减退了一半，再也不讲述李来干在部队上的事了。只在李来干向邻居们夸耀自己在部队上如何如何的受领导重视、如何的练得功夫了得时随声附和几句。

　　李来干最爱说自己的巫山擒敌拳打得好，能以一敌好几个。开始时没人反驳，第二年的麦收时节，一个小伙子听不下去了，说要和李来干比试比试。李来干推辞不了，就和那人比试。她满怀希望地在一边看着。结果李来干被明显矮一头的对手连摔几个跟头。李来干起来后甩甩手，不比了，不比了，在部队学的都是杀手招数，在你身上不敢用。

　　围观的人哗地笑了。从此以后，她完全变成了普通百姓中的一员了，再也不那么富于激情地去吆喝别人上工耕作和督促别人干活了，更别说再去大会上演讲发言了。——同时也因为自从李来干复员后，村里也很少再请她去会议上发言了。她完全和其他的农村妇女没有什么两样了，也是在其后出现的更有干劲的人的督促、监督下日复一日地劳作着，直到巫山大坝重新修建。

　　受领导安排，小施现在用从月球借来的信号接收器接收着银河系的陈年信号，然而，这些老事情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县城静静地卧在月光下，像是百年前就没了人似的。那些黄土高原上特有的平顶小屋，形状同县城周围的三峡院子没啥区别，在月夜中颜色也一样，整个县城仿佛已融入这三峡之中。只有墙壁上那棵老槐树很清楚，树上干枯枝杈间的几个鸳鸯窝更是黑黑的，像是落在这暗银色画面上的几滴醒目的墨点……

　　其实，巫山也有美丽温暖的时候。比如秋收时，外面打工的男人女人大都回来了，村里有了人声和笑声，家家屋顶上堆着金灿灿的玉米，打谷场上娃们在秸秆堆里打滚。再比如过年的时候，庙宇打谷场被汽灯照得通亮，在那里连着几天热闹红火，摇旱船，舞狮子。那几头狮子只剩下咔嗒作响的木头脑壳，上面油漆都脱了，村里没钱购置新三峡皮影，就用几张床单代替，玩得也挺高兴……

　　但正月十五一过，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挣生活去了，县城一下没了生气。只有每天黄昏，当稀稀拉拉几缕炊烟升起时，村头可能出现一两个老人，扬起山核桃一样的脸，眼巴巴地望着那条通向山外的路，直到在老槐树上挂着的最后一抹夕阳消失。

　　天黑后，大巴山深处早早就没了灯光——娃娃和老人睡得都早，电费贵，现在到一块八一度了……

　　作者：周子杰，巫山文联作者，重庆散文学会会员，重庆青年摄影协会会员，巫山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