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背影

　　老赵的背影

　　秦娃

　　今年教师节那天一大早，我起床洗漱完毕后，按惯例打电话向老师们致以节日的问候。今年不同的是，我要问候的老师里，多了一位，他就是老赵。

　　老赵是我初三时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那时他刚四十出头，却显得格外苍老。一条腿有点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加上他只有一米六左右的个子，人又瘦又黑，还有点驼背，整个人看起来很不起眼。老赵的眼睛特别小，基本上就是两条缝，很难看到眼珠子，调皮的男同学们常常因为看不到他的“眼色”而没少挨他的批评和惩罚。他也因此成为调皮的男同学们重点盯防的对象，还给他起了个不太尊重的称呼——老赵。自那以后，在我们班便经常会听到“老赵来了”的喊声。我是班长，学习成绩也不错，老赵很喜欢我，器重我。他很敬业，很严谨，在黑板上写板书时由于个子较矮，他总是踮起脚尖用手指捏紧粉笔尽量写得高一些，好让所有的学生都能看得见。他的语文课讲得很有趣，教学水平在全校最高，因此，我也很尊重他，喜欢他。

　　或许因为贪玩，或许因为青春叛逆，也或许因为讲哥们义气，总是“呵护”调皮同学的我，渐渐和老赵产生了不少矛盾，慢慢地和他越来越疏远。发展到最后，我竟和那些调皮的男生一起反复对抗他，并以此感到自豪。初中毕业后，老赵在我心中，就被青葱无知和叛逆岁月磨成了那个不受待见的老师。

　　读完高一，我离开学校当兵去了遥远的新疆，几年后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因为父母反对我闯深圳，不给我路费，我便叫上那帮哥们儿在镇上的年集上摆摊买春联赚路费。那天我正低头写对联，一位同学喊了声“老赵来了！”还是那句熟悉的喊声，还是一样熟悉的反应，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顺着同学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老赵骑着自行车向我们过来了。他似乎比以前老了一些，依旧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笑脸。“别理他！”听到我的“命令”大家都低下头做事，装着没看见。老赵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向我们走来，边走边笑着说“你们几个都在呀！”没有人回答。他停下来，把自行车撑起来，背着手走到我跟前，我装着没看见。他脸上少了一些笑容，多了些许尴尬，但还是把头凑过来看了看说，“这字是越写越漂亮了！”还是没有回声，但我的心微微抖动了一下，想起那年全镇五所初中竞考，实行密封阅卷，但他还是在近千份试卷中一眼发现了我的试卷，并推荐给其他阅卷老师说，“这作文写得多好，字多漂亮，可不可以给满分？”结果我的作文得了全镇最高分，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他还常常把我的作文作为范文在学校各班级传阅，我知道，他很赏识我。稍停了一会儿，在无声无息中，他慢慢地转身推着车走开了。他并没有马上骑上车，而是若有所思。他走得很慢，瘦小而又有点驼背，一瘸一拐，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大约走了三十米左右，他才骑上车，消失在人群和车流中。望着他的背影，我有点得意，又有一点说不出的失落，老赵的背影，就这样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

　　大约十四年后，儿子满月，我在镇上的一家饭店请亲戚邻居吃饭，席间我去洗手间时路过一间包房，包房的门没关，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包房里传出，我顺声望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老赵！他看起来又老了一些。我有点激动，有一股想要冲进去的冲动，但是心里的忐忑却止住了我的情绪和步伐。是啊，进去给他说什么，如何面对他，我不知道。自那以后，我竟然会经常想起他，远离家乡，也只能从毕业照中看看他当年的样子。

　　大约两个月前，我无意中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了一篇关于介绍家乡民间传说的文章，我一口气看完，内容很有趣，就像小时候妈妈给我讲的故事情节一样，只是语句表达更清楚，人物、时间、历史背景交代得更清晰。最让我佩服的是文中用了许多陕西方言词汇，词意也很准确。我禁不住返回标题查看作者，熟悉的名字映入我的眼帘，是老赵！再后来，接二连三地看到他的作品，才知道他参加省里的民间故事搜集整理，在发挥余热呢。一种发自内心的久违的敬意油然而生!

　　发自内心的敬重和烙在心底的情感被重新唤醒，同样喜爱文学艺术的我忍不住向同学打听到老赵的手机，加他的微信，没想到他很快同意了。没等我来得及发文字问候他，他一段长长的文字就发过来了，大意是说，他对我们那朋（陕西方言，意思是“那批”）学生记忆很深刻，都很优秀，尤其是我，常常想起我。霎时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想到了过去老师的教导和培养，脑海里闪现出他的背影：瘦小而又有点驼背，一瘸一拐，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这一刻，我悔恨，恨自己的青涩和无知，感觉自己才是一个不懂事爱犯错的孩子！

　　教师节前几天，我在心里反复地提醒自己，一定要记得打个电话给老师。电话接通了，还没等我说话，电话那头传来老赵熟悉的声音，亲切地叫着我的名字，伴着爽朗的笑声，不等我开口，他就一连串的问候和关心。我果断地打断了他，送出了教师节的问候语。电话那头，他稍停顿了一下说，“你太有心了！有你这样的学生我很高兴！”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嘘寒问暖。挂了电话，我泪崩了……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他的背影：瘦小而又有点驼背，一瘸一拐，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我再一次深深地自责，在老师面前，我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在漫漫人生路上，难得有这样的人，他们亦师，亦友，亦或兄弟，让我感动，让我不断地重新审视自己，认识自己，有勇气把伤痛过后的伤疤变成身体中最坚硬的地方。

　　我发了微信朋友圈，撰写了一副对联，赠给和老赵一样一辈子工作在教师工作岗位上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为人师表呕心沥血三尺讲台育桃李

　　俯首黉门勾叉圈点一支粉笔写春秋

　　愿老赵的背影依旧，不要再变老。

　　作者简介：陈建桥，笔名秦娃，陕西周至人，现就职于深圳某国有商业银行。在“齐鲁晚报·齐鲁壹点”“散文网”“中国金融作协”“家在盩山厔水间”等发表多篇散文、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