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文/ 落梦 时间: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只钢笔是在地铁安检口。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在X光机里划出一道彗星般的轨迹,和公文包里的降压药、会议纪要、蓝牙耳机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二十八岁的我已经分不清墨水和荧光记号笔的区别,就像分不清写字楼里永远恒温的空调,与故乡阁楼上裹着露水的穿堂风。

  十二岁的夏天住在祖父的老宅。斜顶阁楼像艘搁浅的木船,推开雕花木窗就能接住整条巷子的蝉鸣。我用省下半年的早餐钱买了支英雄牌钢笔,深蓝墨水瓶摆在青砖窗台上,会映出对面马头墙翘角的流云。文字是从瓦缝里渗进来的,有时是梅雨季苔藓爬上砚台的姿态,有时是卖菱角的老伯扁担压弯的弧度。散文登在校刊上的那个清晨,班主任特意把油印报纸举到晨光里,说我的字句会发光。

  十七岁收到重点大学录取通知时,教导主任在办公室泡了珍藏的碧螺春。玻璃杯里沉浮的茶叶像被困住的蝴蝶,他反复摩挲着我获得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证书,说这孩子应该去文学院。母亲连夜将我的文章装订成册,淡紫色封面烫着"少年作家"的金字,在谢师宴上传阅时沾上了红烧蹄髈的油渍。

  真正让我恐惧的是大二那场暴雨。文学院阶梯教室里,老教授把我的小说稿摔在讲台上,粉笔灰在投影仪光柱里纷飞如雪。"意象堆砌!"他镜片后的眼睛像解剖刀,"你们这代人根本不懂什么叫苦难写作。"我抱着被红笔肢解的手稿冲进雨幕,梧桐叶砸在脸上的触感和微信群里不断弹出的改稿要求同样冰冷。那天我发现钢笔开始漏墨,深蓝的泪滴在咖啡馆的发票背面晕成乌云。

  二十四岁的生日礼物是部门同事合送的凌美钢笔。它在项目企划书签批栏起舞,笔尖划开空气时发出和少年时代截然不同的嘶鸣。有次加班到凌晨,落地窗外金融区的霓虹像电子海洋的磷火,我突然想写点什么。但手指刚触到键盘,年度KPI和房贷利率就从指缝里钻出来,把未成型的句子绞成EXCEL表格里的乱码。

  此刻站在商务中心25层的玻璃幕墙前,我替总监取回装订好的并购方案。电梯镜面倒映出西装革履的男人,领带夹闪着和当年钢笔笔夹同样的冷光。茶水间飘来现磨咖啡的香气,几个实习生正在讨论最新上映的网文改编剧。忽然有纸页从文件袋滑落,背面印着我高中时写的半篇散文:"暮色沿着黛瓦流淌,祖父的烟斗明明灭灭,惊醒了梁间栖息的月光......"

  中央空调出风口涌出的白噪音里,我听见某种细微的碎裂声。可能是窗台上那盆绿萝的枯叶,也可能是身体里某个早已风化的陶罐。手指无意识地在落地窗上描摹,水雾凝结成的字迹还未成形就被擦窗器的机械臂抹去。楼下的十字路口,无数道车灯正汇成没有温度的银河。

  笔名:落梦,真名:彭仡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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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只钢笔是在地铁安检口。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在X光机里划出一道彗星般的轨迹,和公文包里的降压药、会议纪要、蓝牙耳机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二十八岁的我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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