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

　　来客

　　浮生

　　大舅托人捎信儿，明天来我家送萝卜。

　　清晨，我妈早早起来，先把院子仔仔细细扫一遍，再洒上清水，简陋的院子顿然有了新气象。

　　放下扫帚，我妈挎上菜篮去菜园里摘菜，出门的时侯吩咐我爸：“换豆腐的来了，换块水豆腐。”

　　从菜园回来，我妈篮子里有蒜苗、菠菜、白菜、芫荽，露水打湿了她黝黑的头发，泥土弄脏了她穿的布鞋。我妈根本不在乎，她满脸的期待的幸福和兴奋。

　　吃罢早饭，村里就响起“换豆腐”的吆喝声，我爸赶紧端起准备好的黄豆往外跑，唯恐错过。他跑的时侯，风掀起他的衣襟，上下晃动得厉害。

　　我妈看着我爸端回来的豆腐，又说：“还缺一样儿。”

　　我爸说：“要不，上街割点儿吧。”

　　“好，割肥点儿的，炼油。”

　　“割几斤？”

　　“二斤吧。”

　　太阳还没到头顶，我妈对我说：“到村口去，接接你大舅。”

　　我站在村口的池塘张望，看见一个人挑着东西慢慢地挪动，我想应该是大舅，就跑着迎上去。谁知跑得太急太快，腿一软，摔了一个“狗啃泥”。我吐了几口灰，继续跑。快跑近时，我大喊：“大舅，大舅，大舅”，大舅笑着连连应答。

　　大舅挑了满满两箩筐萝卜，里面的萝卜比我们这里黄泥巴地种的萝卜大多了，怪不得大舅要给我们送萝卜呢。我拽着箩筐上的绳子，随大舅一晃一晃地往家走。

　　大舅问我：“你妈在干啥？”

　　我说：“我妈在屋里。”

　　“你爸呢？”

　　“我爸赶集割肉咧。”

　　“哎，割啥肉呢，吃啥不中？！”

　　“你喜欢吃萝卜不？”

　　“我不喜欢吃萝卜，太辣了。”

　　“吃萝卜好，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

　　我说：“我喜欢吃糖，喜欢吃肉。”

　　大舅说：“下次我再给你带糖哈”，说着，他的步子明显加快了。

　　我跟着大舅走了一路，身上都出汗了。

　　刚进院子，我爸已经回来了，他抢着大舅的挑子，忙不迭地说：“大哥，让你受累了。”

　　大舅说：“不累不累，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母亲也迎上去打招呼：“大哥，你来了。你赶紧坐下来歇歇，我做饭。”

　　大舅应着，急切地说：“随便做点吃吃就中，可别太过细了哈！”

　　“都是家常便饭，你别管了。”我妈说。

　　我妈吩咐我把菜从锅屋端到堂屋的四方桌子上，我来来回回端了好几趟，有豆腐，有鸡蛋，有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都是平常吃不到的好吃的菜。我端的时侯，哈喇子都下来了，我吞咽了好几次。

　　吃饭的时侯，我妈不让我上桌，她也不上，和我待在锅屋里吃，吃的菜是用大舅挑来的萝卜炒的萝卜块，萝卜菜里除了萝卜还是萝卜。我爸还喊来了邻居大爷陪客，他们喝酒打枚，热闹得很。

　　我吃着吃着，想起刚才我端的那些好菜，很委屈，眼泪就出来了。我妈笑我：“你这个好吃嘴。等会儿你大舅吃剩的菜，再给你吃。别哭了！”

　　好不容易盼到大舅他们吃完，我赶紧跑到堂屋，把剩菜端回锅屋，还有零星的几个肉星，还有碎得不能再碎的鸡蛋和豆腐，我把它们归拢到一块，几口就把它们吞了下去。

　　真香！真好吃！

　　大舅已经有了醉意，他红着脸，踉跄地捡起两个箩筐，把它们摞起来，用扁担的一头儿挑起，背在肩上要回去。我爸我妈去挽留：“大哥，歇一夜吧，明儿再回去。”大舅说：“得赶紧回去，地里还有活儿呢！”

　　我爸我妈留不住，一直把他送到村头儿。

　　我意犹未尽，问正在刷碗的我妈：“妈呀，咱家啥时侯再来客呀？”

　　我妈说：“来客怪好吗？”

　　“当然好了，有肉吃，有豆腐吃，有鸡蛋吃，有好吃的吃。”我兴奋地说，“咱家天天来客，该多好啊！”

　　我妈也笑了，不过，她笑的时侯，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忧愁。

　　虽然时隔几十年，我爸我妈早已永远离开了我，但当时我妈的表情，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