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的父爱

文/ 庞守英 时间:

  珍藏的父爱

  都说父爱如山,深沉厚重,稳定持久,为儿女遮风挡雨。但是,在我这里,父爱是那样的稀缺,缺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在我的一生中,与父亲一起生活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一个月。这在今天的眼光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然而对我,却是残酷而又温馨的真实存在。

  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十岁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课间休息时间,我刚走出教室,邻居家伯母过来告诉我说:“快回家吧,你爹回来了。”

  什么?我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容我分说,伯母已经给老师讲明了情况,领上我就往家走。一路上,我的心跳在加速,拉着伯母不停地问:“我爹什么样?我不认识他呀!”伯母拍着我的肩膀:“傻孩子,到家你就知道了,那个穿制服的干部就是你爹!”

  走进家门,果然,全屋都是穿土布衣服的乡亲,只有方桌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外来客。在伯母的介绍下,我羞羞答答地叫了一声“爹”,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难听到。只见那个陌生人弯下腰,两手把我抱起来,抱进他那宽厚温暖的怀抱。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下巴抵在他那扛枪打仗的坚实的肩膀上。不知为什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砸在父亲崭新的制服上。

  十年了,父女初次相见,这泪水中凝聚着多少委屈、期盼与失望?

  那还是在解放战争的硝烟中,父亲冒着生命危险,匆匆来家告别后,便随着队伍开拔南下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极少的书信中,得知他们已经解放了武汉。战争的硝烟刚刚散去,政府便以支持男方安心工作为由,同意甚至怂恿家属在北方的南下干部在当地重新组织家庭。在父亲缺席的情况下,一纸文书就和母亲离了婚。于是,我和我的哥哥就成了新中国第一代留守儿童。

  在多少个风雨交加的恶劣天气里,我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同学被父亲接回家;在一个又一个全家团聚的春节,多少孩子在父亲的陪伴下燃放烟花爆竹,我只能跟屁虫似的随在哥哥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在父亲面前有说有笑,可是我的身边,只有母亲和哥哥的身影……

  现在终于见到了父亲。在那几天的时间里,父亲领着我去看望族里的长辈;骑自行车带着我去乡镇供销社买书包、文具,还给我买了一块漂亮的花布,让我母亲给我做棉袄。那几天我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跟着父亲,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仅仅一个星期,父亲就离开了,原来他只是出差路过家乡,回来看望我年迈的祖母和我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女儿。这一走又是N年,难忘的父爱变成一封封家书,还有供我上学的汇款单。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全国,已经是高中生的我,在时代风暴的裹挟下,开始了红卫兵大串连,目标是万里长征路,直达井冈山。出发半个月后,我们到达武汉,暂时修整。

  别的同学有的原地休息,有的出去买东西,我决定去看望我的父亲。在公共电话亭,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那边传来父亲喂喂的声音,我这边却卡了壳。怎么称呼呢?叫爹吧,太土气,我不再是完全的农村孩子,而是县一中的高材生了;叫爸爸呢,又太生疏,叫不出口。直到电话那边不停的催促,我才张口叫了声爸爸,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正式称谓。一旦电话接通,接下来的交流便顺畅了。父亲喜出望外地问我在哪里,要来接我回家。

  在这个“家”——我总是不情愿承认这里也是我的家,只待了一个晚上。父亲一边为我铺床,一边问我走过了哪些地方?当我告诉他出学校第一站是山东济宁,他突然停下手中已经展开的床单,说那是他们当年打下济宁在山东地的最后一站。父亲问我步行串连累不累?我如实汇报——一直到现在脚上还有磨的血泡,语气里还有点撒娇。父亲二话没说,给我打来了洗脚水,泡脚,然后把我的脚抱在他的怀里,拿起一根针,帮我挑开血泡。他边挑边说:“我们转战大别山的时候,靠的就是跑路。挑脚泡就是那个年代积累下来的经验,没想到在你这里还能派上用场。”望着父亲慈祥的目光,我心中不禁产生了愧疚:在父亲这样的老前辈面前,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离开家返回我们的长征队,父亲送我到大门外。这中间要穿过一排排的大字报专栏,上面自然少不了批判“走资派”父亲的。我不时驻足看上几眼,再疑惑的看看父亲。见前后无人,父亲小声对我说:“我犯有工作上的错误,接受造反派的批判。但是,我从来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你放心好了。”果然,运动后期,父亲被落实政策,结合进了领导班子。

  一晃几十年又过去了。期间我曾几次去看望父亲,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三两天便结束行程。进入九十年代后,机会终于来了。一年暑假,我去重庆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会议结束时,我放弃了会议上安排的旅游,决定绕道去看望父亲。我给爱喝酒的父亲带去两瓶四川郎酒,从长江乘船顺流而下,直达武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在父亲的家中,这次我待了最长的五天。

  这时父亲已经退休。因为我的到来,他这个在南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北方人,几乎天天换着花样地给我做北方人爱吃的面食。他和面包饺子,粗大的手不熟练地在面盆里揉來揉去,揉进乡愁,揉进父爱。作为中年女性的我抢过面盆要自己来,父亲执意不肯,他要亲手为女儿包饺子。那执着的样子,似乎是在弥补自己对女儿关爱的缺欠。

  包饺子还剩下一些面,我提议擀成面条。这对我来说,轻车熟路,在北方农村长大的女孩谁个不会?父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做,那神情,又像是回到了北方的故土。我的奶奶,我的一辈子离婚不离家的母亲曾经多少次为他这样擀过面?思绪翻滚,他竟然有些失态地忘记旁边煮饺子的水早已烧开,沸腾的水顶动着锅盖咕咕作响。

  退休后父亲上了老年大学。一天,他下课回家,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叠知识问答题。老师说可以独立完成,也可以集思广益,两天后交卷,还要进行评比。这些题涉及的知识面很广,有文学创作,有历史考古,还有科学养生等多方面。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百度,只能凭借知识的积累,查阅新华辞典以及手头有限的资料。于是,写字台前,我和父亲相对而坐,一道题一道题地答起来。经过两天的努力,父亲如期交上了作业,竟然还评了个一等奖。父亲高兴地逢人便讲,说这是我家姑娘的功劳,得意的心情溢于言表。我见父亲对这些问答题很感兴趣,便承诺下次再来时,给老人家带一套知识百科大全。

  谁想到,意外比计划先一步到来。2001年11月下旬,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父亲,他去世了,享年77岁。我和哥哥怀着无限的悲痛与思念,赶去武汉。在那个并不熟悉的家里,再也没有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只见身着戎装的遗像摆放在客厅。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岁月过滤掉时代的沉疴,当理解融化了多年的幽怨,剩下的只有爱。断断续续的爱,像闪光的明珠,珍藏在心灵的深处,永远不会忘记。

  作者庞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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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藏的父爱》

  珍藏的父爱  都说父爱如山,深沉厚重,稳定持久,为儿女遮风挡雨。但是,在我这里,父爱是那样的稀缺,缺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在我的一生中,与父亲一起生活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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