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深处的民国
历史深处的民国
文/飘忽轶男
近代中国的百年风云里,民国是一段特殊而复杂的存在。它上承封建帝制的余绪,下启现代文明的曙光,38年的历程中,既有旗袍长衫的风情、大师云集的盛誉,也有军阀混战的动荡、山河破碎的苦难。如今,“民国热”悄然兴起,有人沉醉于其浪漫想象,有人追捧其所谓“风骨”,却往往忽略了历史的全貌。本文将循着史料脉络,拨开滤镜与迷雾,从时代特质、政权属性、大师争议、家国担当四个维度,重新审视这段被热议的历史,探寻民国的真实模样——它不该是被过度美化的怀旧符号,而应是镜鉴当下的鲜活教材。
01
乱世民国与民国风情
民国离我们并不遥远,1912年中华民国正式成立,1949年宣告落幕,短短38载的历史跨度,却在近代中国留下了深刻印记。如今无论城市街巷的老建筑,还是乡野村落的旧器物,那个时代的遗迹仍随处可寻;彼时的先辈们是我们的祖父祖母,他们的故事也在书本典籍与银幕舞台中反复上演。即便深知民国是烽火连天、战乱频仍的乱世,人们依旧对其满怀向往,魂牵梦萦,难以释怀。
民国风情,总带着岁月沉淀的悠长韵味。泛黄的记忆碎片常入梦来:或许是一袭裁剪合体、勾勒东方韵味的旗袍,一辆穿梭街巷、叮当作响的黄包车,一座锣鼓喧天、粉墨登场的戏院;或许是老宅里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与地板,女人们腕间温润莹泽的玉镯,男人们胸前滴答作响的怀表;更或许是那位戴圆框眼镜、着深蓝或浅灰长衫,瘦削却温文尔雅、满腹经纶的先生……
人们对民国总有种特殊情怀,觉得那时的女性格外优雅高级、引领时尚。其实民国风情,本是乱世中的一抹桃源亮色。那是个新旧交替、世相百态、百废待兴的尴尬年代——封建帝制的历史在此沉寂,近代文明的曙光在此萌芽,新旧思想的纠缠、传统与现代的厮磨,构成了它独特的时代底色。
国难当头之际,既有乱世佳人的传奇,也有大师辈出的盛景。民国历经中国近代最动荡的岁月,从军阀混战到外敌入侵,印证了“乱世出英才”的箴言:文人雅士坚守风骨,爱国志士挺身而出,女性也冲破传统桎梏,涌现出诸多闻名于世的人物。
乱世虽扰攘,却也不乏花开月圆的温情时刻。民国值得我们以今日之生活节奏,缓步漫游、细细品咂。当目光沉入那些淋漓透彻的旧文字、斑驳泛黄的老照片,从不同角度审视这段历史,既能收获鲜活的时代感悟,也能看清“民粉”们过度渲染的滤镜,窥见其真实的双面模样。
02
民国算不算是一个朝代?
存续38年的民国,究竟能否算作一个朝代?这需要从历史学对“朝代”的定义说起。严格来讲,朝代指建立国号、帝王世代相传的统治时代,“朝”与“代”“国”有着明确区分——古代唯有天下共主方能称“朝”,如三国之魏只能称“魏国”,五代十国皆为“国”,而非“朝”。
细数中国历史王朝,夏商周、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皆具备三个共同特质:有世袭帝王、实现大一统、隶属于封建时期。反观民国,显然与这三个特质并不契合。
从统治核心来看,民国大致历经四个阶段:孙中山时期、袁世凯时期、北洋军阀割据时期、蒋介石时期。期间虽有1915年袁世凯复辟帝制(仅维持83天)、1917年张勋复辟闹剧(仅12天便宣告失败),北方还有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溥仪在日本扶持下建立的伪满洲国傀儡政权,但这些“帝王”或昙花一现,或沦为列强操控的工具,并无真正的帝王之实与统治权威,与封建王朝的世袭帝王截然不同。
而大一统的实现与否,民国更显矛盾。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后,名义上全国同属一个政权,但实则四分五裂:孙中山让渡大总统之位后,专注于建立武装力量、重拾政权;1916年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分裂为直、皖、奉三系,割据混战,政府首脑轮番更替,并无真正的统一统治者;即便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国内仍有国共两党并立,外加1931年起日军持续南犯,国家完整统一更无从谈起。
从制度而言,民国绝非封建王朝——孙中山正是为推翻大清封建统治、结束两千多年封建帝制,才领导辛亥革命建立了中华民国。虽孙中山引入了西方资本主义制度思想,试图推行“三民主义”,但并未完全落实,且经两次复辟之乱,民主制度更遭严重破坏,后期军阀割据之下,各地行政与社会制度更是扑朔迷离。值得一提的是,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早已注定中国将走向社会主义乃至共产主义道路,这与封建制度的本质更是天差地别。
尽管存续短暂,民国仍对中国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贡献:制度革新打破了封建桎梏,生产水平较封建时期有所提升,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等思潮涌动,让民主与科学的理念广泛传播,这些皆与封建时期判若云泥。它承前启后,引入新文化与共产主义思想,终结封建王朝,为后续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铺垫了基础。
综上,民国虽有国号,却无正统世袭帝王,由总统与议会执掌权力,且未形成完整统一的统治时代,因此不能算作一个朝代——这也是《朝代歌》至清朝便戛然而止的缘由。
03
民国真的是大师辈出吗?
近年来,“民国大师热”悄然兴起:有人称民国大师云集,思想社会学领域的先驱开启民智,科学领域的先驱奠定中国崛起根基;有人言新中国各领域栋梁皆为民国所育,甚至断言“民国之后再无大师”,将民国大师抬至远超今日院士的高度。
不可否认民国确有大师,但绝非“民粉”们吹嘘的那般数量众多。这些大师多集中于教育、文学、艺术领域,屈指可数,科技领域的顶尖人才更是寥寥。他们之所以能成为大师,核心在于特殊的时代背景:前清时期打下深厚古文功底,清末民初西学东渐之际,又接触了西方文化,遂成“学贯中西”之势。
若以民国的标准衡量,当今不少知识分子都能跻身“大师”之列——毕竟大师是相对的。词典定义大师为“某领域造诣深厚、公认推崇之人”,但更需加上“特定历史时空与社会背景”的限定:今日大学生置身非洲落后小国,或许能成文化思想大师;小学生放到原始社会,也可算大师。民国大师的“含金量”,离不开当时积贫积弱、教育落后、文盲遍地的社会环境:1922年“壬戌学制”推行后,民国教育虽有改革但成效有限,1949年全国高校数量仅约117所,1928至1947年累计毕业大学生仅18.5万人,年均不足万余,全社会识字率长期维持在10%左右,小学生在农村已算知识分子,大学毕业生、留洋学者自然鹤立鸡群,成为“大师”顺理成章。若置于今日盛世中国,国民受教育水平空前提高,每年大学毕业生超1100万,“大师”的标准自然水涨船高,民国时期的诸多“大师”中,80%或许只是普通学者,与真正的大师尚有不小差距。
更关键的是,民国大师100%拥有留学经历,无一是纯粹本土教育培养而成——真正造就他们的是外国高等教育,而非民国本土教育。反观今日中国,绝大多数人才皆由本土教育体系培育,通信工程、航空航天、土木工程、船舶与海洋工程等诸多专业已达世界一流水平,每年吸引上百万外国留学生前来深造,这是民国远不能及的。
大师的核心价值,在于以所学推动国家发展、引领领域进步。但民国大师们虽有学识,却未能改变国家命运:民国数十年军阀混战、外敌入侵,工业基础极为薄弱,仅能生产少量轻工业产品,重工业几乎空白,1949年全国钢产量仅15.8万吨,商品与科技产品几乎全靠进口;而今日中国拥有世界最齐全的工业体系、最大制造业规模,专利申请量全球第一,能制造火箭、高铁、宇宙飞船、量子卫星等顶尖科技产品。两相对比,谁更能担得起“大师”之名,不言而喻。
客观看待民国大师,既要承认他们启发民智、传播科学、推动进步的贡献,也要认清他们并未超越时代、更未领先今日中国的事实。真正推动社会进步的,是国家制度与社会体系。民国大师未能救中国于水火,而今日中国的知识分子、专家学者,正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默默拼搏——从两弹一星元勋到袁隆平、屠呦呦,再到各行各业的科研工作者,他们功勋卓著却从不以“大师”自居。
那些给民国学者冠以“大师”头衔的人,或许有违逝者本愿,或许别有用心,但过度粉饰民国的意图昭然若揭。须知今日之中国,无军阀割据,无列强欺凌,人民安居乐业,科技同步世界,这样的时代,远比所谓“大师辈出”的民国更为伟大。
04国难当头的民国大师们
民国所谓“大师”,多集中于文学领域,理工科人才寥寥,他们的作品与故事流传甚广。学生时代读这些文学大师的作品,常沉醉于其优美文笔,尤其是散文、人文与爱情题材,满是花前月下的诗情画意。但时隔多年再回首,那些文字却只剩无聊、矫情与空洞,更透着一种脱离民族苦难的优越感。
民国38年间,国家实则处于分裂与战乱的恶性循环中,民生凋敝,苦难深重:先有北洋军阀割据混战,再有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的日寇侵华,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山河破碎,1945年抗战胜利后又陷入两种命运的博弈。整个国家与民族濒临危亡,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然而在许多民国大师的作品中,却读不到时代的脉搏、民生的疾苦、将士浴血的悲壮——1937年淞沪会战中数十万将士壮烈殉国,1940年百团大战中军民协同抗敌的坚韧,这些民族危亡之际的关键记忆,在他们的文字里难觅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花前月下的抒情与心灵鸡汤,缺乏对历史厚重感的承载与时代苦难的共情。
反观这些大师的私生活,却堪称“温饱思淫欲”的写照:三妻四妾不足为奇,出轨绯闻屡见不鲜。这些贵族式知识分子的生活里,名媛环绕,红袖添香,香艳故事不断,充斥着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与卿卿我我的暧昧。他们身处租界的安全区,远离战场的硝烟与民间的疾苦,既未亲身参与1937年淞沪会战的支援,也未投身1940年百团大战的敌后动员,少有人心系百姓疾苦、国家兴衰,少有人思考如何收拾山河、建设家园,更鲜有人为“中华之崛起”躬身力行。
如今,这些大师的风流韵事竟成传世佳话:几位耽于风月的诗人作家成了文青顶礼膜拜的偶像,几位爱慕虚荣的名媛才女成了女文青眼中的女神,就连那些违背师德的师生恋,也被追捧为浪漫传奇——一边谴责当下类似的始乱终弃,一边神往民国大师的风流,何其矛盾。
民国与宋代有着惊人的相似:民国文学大师们,恰似宋代除文天祥和辛弃疾外的文人,将所有优美词汇都献给了享乐与风月,而国家却积贫积弱、内忧外患,政权软弱无能。
互联网时代的文化交锋中,总有一股势力试图引导年轻一代走向颓废、抱怨与盲从。情怀作家、经济学家、知名学者、明星大V们,用华丽文字煲着裹着麻药的心灵鸡汤,过度粉饰民国的繁华表象,却对其积贫积弱、文盲率超80%的本质避而不谈。
那些怀念民国的人,不妨扪心自问:你怀念的究竟是哪一个民国?是上海三十年代名媛的风情万种、灯红酒绿,是所谓“大师辈出”却文盲率超80%的民国?还是列强入侵、山河破碎、人民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民国?
历史深处的民国,离我们并不遥远。我们不该忘记那个积贫积弱、内忧外患、濒临亡国的时代——“亡国”对我们而言或许只是两个文字,但对彼时的国人来说,是耳边轰鸣的防空警报,是身后的断壁残垣,是怀中逝去的亲人,是四处流亡的颠沛。八年抗战(或十三年抗战)中,无数仁人志士殚精竭虑,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无数中华儿女前赴后继,用青春与生命为国家争取一线生机。他们,才是真正值得永远歌颂、永远铭记的民族之魂与精英!
注:
文中有关数据资料来源于:陈旭麓《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蒋廷黻《中国近代史》(商务印书馆,2017)、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历史数据卷)》(中国统计出版社,2010)、李新《中华民国史》(中华书局,2011)、桑兵《民国学人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