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坨香

文/ 丁共波 时间:

  初冬的滑州,车轮碾过这条熟悉的归途,卷起的尘土里那旧日的气味。此刻,我心里是满满的,又是空空的。满满的是那快要溢出来的对母亲寿辰的祝福;空空的,是这许多日子离了家的亏欠。

  早几天便和哥哥姐姐通了气,说定了今日一起回家给母亲过生日。我们总是提前对父母那般叮嘱:莫要张罗,莫要劳累,我们带回来便是。母亲在电话那头,也总是应着“好,好”。可这“好”字后面,我分明听见的,是催着父亲去集市的脚步声,是电车出门的轻响,是两老在喧嚣的市集里,在我们儿时爱吃的物事前,那般细细的挑拣。哥哥生活在老家,他的话总叫人安心:“你们回来就行,饭菜有我。”

  可我知道,有一样东西,是任谁也替代不了的。那便是母亲炸面托的香。

  我和姐姐还未进家门,一股子热蓬蓬的、焦香的、带着油气的味儿,便像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将我一把攫住了。这味道,对于我,是比任何仙乐与芬馨更勾魂。我的脚步骤然快了,仿佛被这香气牵着鼻子,身不由己地便往里走。一声“妈,我回来了”喊出口,喉头竟有些哽住了。

  迈进家门,一眼便望见灶间里的母亲。她围着那条蓝布的旧围裙,微微佝偻着身子,正对着油锅。锅里是滚滚的、金黄的油浪,她手里拿着两根长长的竹筷,筷子上正缠绕着一团柔韧的、乳白的面糊。只见她手腕还是那么灵巧地一抖、一拉、一转,那面糊便服服帖帖地成了个鸡蛋般大,轻轻滑入油中。“刺啦”一声,一团欢喜的金黄色泡沫便涌了上来,立刻将那白色的面条吞没了。不多时,一个胖乎乎、金灿灿的面托便浮了上来,像一枚饱胀的、散发着冬日暖意的太阳。这光景,太熟了,熟得叫人眼眶发热。

  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盼到这一顿面托。母亲总是头天晚上就用温水化开那块老面酵头,那是一只面团的“魂儿”。然后加入雪白的面粉,撒上细盐,再磕入两个家里养的公鸡鸡刚下的、热乎乎的蛋。她那双那时还浑圆有力的胳膊,便在陶盆里不停地搅着,直到成了一盆光滑而黏稠的面团。面发了,满盆都是细密的蜂窝,闻着是一股子醇厚的、活泛的酸香。炸制前的揉摔提拉,是一场庄严的仪式,面团在母亲手里被抻开、折叠、摔打,啪啪地响,那面便有了筋骨,有了神魂。

  而我和哥哥姐姐,便争着去捣那蒜汁。石臼是青石的,沉得很,将剥好的白胖蒜瓣放进去,用石杵一下一下地捣,辛辣而鲜活的气息便猛地炸开,直冲鼻腔,激得人想流眼泪。轧好的蒜泥,兑上清水,撒上盐,再淋几滴宝贝似的小磨香油,这便是面托唯一的、也是最完美的伴侣了。刚从油锅捞出的面托,热得烫手,顾不得许多,忙不迭地掰下一块,在那蒜汁里深深一蘸,急忙送入口中。外皮是微脆的,内里却软糯得不可思议,带着发酵后独特的微酸与甘甜,混着蒜汁的烈、香油的醇,在舌头上轰然炸开。那一刻,只觉得天地间的至味,莫过于此了。

  后来,酒席上的菜渐渐多了,竟还有了一道“面托拌黄瓜”。大人们都说这菜清口,可我们的筷子却像长了眼睛,只在那盘子里专挑面托夹。到最后,碧绿的黄瓜条总是孤零零地剩在盘底,泛着油光。父母看着,总是摇摇头,脸上是那样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那无奈里,藏着的,怕是无尽的怜爱罢。

  正想着,母亲将新炸好的一筐面托端到桌上,一个个金黄夺目,堆得像座小山。她笑着,那笑意从眯着的眼角漾开,漫过整张布满皱纹的脸。“快,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她说着,一面又催促着父亲去拿蒜臼。

  我拿起一个,热度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我不忙着去蘸蒜汁,只先这么空口咬下一小块,细细地嚼着。面托的香,油的香,蛋的香,还有那一丝岁月沉淀下来的、酵母的微酸,都在里头了。

  这哪里只是一块面托呢?这分明是母亲用手心捏出的、用油锅炸亮的、用岁月发酵成的一团光。它照见的,是我那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简介:丁共波,笔名:卓越金生,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滑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协会会员,有多首诗歌在中国诗歌、中国乡村杂志等刊物上发表,获得了读者好评。相信只要努力,总能和晨星拥日而出。

《面坨香》

  初冬的滑州,车轮碾过这条熟悉的归途,卷起的尘土里那旧日的气味。此刻,我心里是满满的,又是空空的。满满的是那快要溢出来的对母亲寿辰的祝福;空空的,是这许多日子离了家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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