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风

　　冬日里的风

　　(散文)

　　作者张玉堂

　　晨起推窗，一股凛冽的寒风便裹挟着寒意撞进怀里，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北国的冬天，风果然是无休无止的行者，自旷野奔来，在街巷穿梭，始终呼啸不息。那寒风如雄狮怒吼，震耳欲聋，裹着漫天尘埃席卷而至，将整座城市笼入昏蒙之中。枝头残存的枯黄树叶，被风猛地拽离枝干，在空中打着旋儿翩飞——有的如蝶翼轻振，划过一道弧线；有的似纸鸢飘荡，久久不肯落地，恰似一叶叶轻舟，载着秋的余温，缓缓飘落于广袤原野。层层叠叠的落叶积起厚厚的软垫，我踏上去，便发出“吱吱呀呀”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冬日里格外清晰，与风声交织成自然的絮语。

　　裹紧大衣出门，街角的保洁工人早已忙碌起来。他们身着醒目的黄马甲，佝偻着身子，顶着凛冽寒风，追着翻飞的落叶不停清扫。粗糙的双手紧握着扫帚，手腕用力摆动，将四散的落叶归拢成堆，冻得发红的脸颊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很快便凝结成一层薄霜。扫帚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吱嚓嚓”的韵律，宛如一曲冬日恋歌，在寒风中低吟浅唱，为萧瑟的景致添了几分烟火气。偶尔一阵狂风卷来，刚归拢的落叶又四散纷飞，他们便停下脚步，搓一搓冻僵的双手，呵一口热气，待风势稍缓，又继续弯腰劳作，那执着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成了冬日里最动人的风景。

　　沿着路边缓步前行，极目远眺，群山褪去了葱茏，裸露出深褐的岩层，与铅灰色的天际连为一体，林涛在朔风中怒号，声势雄浑如鼓。昏暗的天幕下，几缕淡云如蓬松的棉絮，被风推着悠然穿行于群山险峰之间，时而遮隐峰峦，时而散开留白，为苍茫的冬日添了几分灵动。气温在寒风中断崖式下跌，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冻得空气都仿佛凝住，窗棂上凝结起冰花，棱角分明；路面偶有残雪，被风刮得簌簌作响，反射着清冷的光。身旁的行人鼻尖发红、指尖发麻，匆匆赶路时不由得裹紧衣衫，将脖颈缩进衣领，脚步匆匆却坚定，在寒风中踏出清晰的足音。

　　南来北往的汽车、电动车顶着寒风交织穿行，车灯在昏蒙中划出两道光带，引擎声与风声相互交织。街道上行人寥寥，唯有便利店的暖光、早点铺的蒸汽，在寒风中透出几分暖意，成为冬日里的温情坐标。我驻足在一家早点铺前，买了一碗热粥，捧着温热的瓷碗，暖意从掌心蔓延至全身。望着眼前这北国黄土高原的冬日景致——与南方的温润如春相比，虽少了几分柔情，却多了几分苍劲磅礴的风骨，那寒风中的坚守、平凡里的暖意，更让人见之难忘。

　　想起老家的冬日，此刻想必也是这般景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北方人，祖祖辈辈早已与这寒冬相融。即便在瑟瑟寒风中，依旧恪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律：田埂上偶有农人穿着厚重的棉袄，弯腰打理越冬的作物，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团；院落里有妇人趁着晴日晾晒冬日的被褥，阳光洒在棉絮上，暖融融的气息与寒风撞个满怀；屋内炉火正旺，壶中的水咕嘟作响，冒着袅袅热气，家人围坐炉边，聊着家常，手中的热茶驱散了一身寒气；街头烤红薯的摊贩支着铁皮桶，焦香在寒风中弥漫，吸引着路人驻足，掰开一块，滚烫的果肉冒着甜雾，一口下去，暖意从舌尖淌遍全身。他们在寒冷中打理着一日三餐，在寂静中等待着春的讯息，以坚韧与从容，对抗着冬日的酷寒。

　　待到夜幕降临，乡村的冬日更显静谧，风却未曾停歇。它掠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轻吟，像是大地的低语，又似老友的呢喃，缠缠绵绵绕着农家的屋檐。各家各户的窗棂透出暖黄的灯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晕开一圈圈柔光，驱散了几分寒意，也照亮了院角堆积的柴草。我记忆里，奶奶总会在这样的夜晚，系着蓝布围裙守在灶台边，炉火舔着锅底，熬一锅浓稠的小米粥，咕嘟咕嘟的声响与窗外的风声相映和。粥香混着灶膛里松木的清香漫满全屋，奶奶还会从瓷坛里摸出几颗晒干的红枣，丢进粥里，甜香便愈发醇厚。爷爷坐在炕边，借着昏黄的灯光修补农具，指尖虽冻得发僵，穿针引线般摆弄着铁丝的动作却依旧娴熟，偶尔抬头与奶奶说上两句庄稼的收成，话语里满是踏实的期盼。我蜷缩在炕头，盖着厚厚的棉被，看炉火光在墙上跳跃，听着风声、粥沸声、长辈的闲谈声，鼻尖萦绕着暖香，连寒意都变得温柔起来。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踏雪而过，脚步声“咯吱咯吱”与风声交织，很快又归于寂静，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这样的夜晚，没有城市的喧嚣，唯有炉火的暖意、家人的闲谈，以及窗外不息的风声，构成了最安稳的冬日图景，也成了我记忆中最珍贵的暖。

　　风还在呼啸，却早已不是初见时的凛冽刺骨。它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掠过街巷与田野，载着北方人的坚韧与温情，在岁月里穿行。我知道，待来年春风拂过，柳枝会抽芽，麦苗会返青，冰河会解冻，鸟儿会归巢，春种、夏管、秋收、冬储的四季轮回又将如期开启。岁月在寒来暑往中沉淀，生活在节气更迭中愈发醇厚，而这冬日的风，终将化作记忆里最温柔的印记——它藏着乡村的烟火、家人的牵挂，见证着北方人的坚守与热爱，也默默孕育着下一季的生机与希望。每当寒风再起，那些暖融融的片段便会涌上心头，让每一个冬日都变得格外有温度。

　　后记

　　北国的风，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它裹挟着严寒而来，却也催生着最质朴的温暖与坚守。那些寒风中的身影、炉火旁的闲谈、记忆里的粥香，早已与这风融为一体，成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愿我们都能在凛冽的岁月里，珍藏这份来自冬日的馈赠，于坚守中遇见温暖，于平凡中品味真情。

　　二0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