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经经”:何以成“经”?
“绝经经”:何以成“经”?
文/飘忽轶男
文学的长河中,“经典”始终是被仰望的精神坐标——它是时间淘洗后沉淀的文明内核,是族群共同的精神图腾,更是文学价值坐标系中兼具审美高度与思想厚度的终极标尺。然而,当消费主义裹挟着流量逻辑席卷文坛,当“真实”被简化为私人经验的赤裸宣泄,当“创新”被曲解为对文学传统的刻意解构,关于“何为经典”的本质追问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沌。近年,余秀华以绝经等身体叙事为核心的诗歌引发热议,更有声音将其抬举为“绝经经”,赋予“经典”之名。这一论断不仅模糊了“私人书写”与“公共经典”的本质边界,更折射出当下文化场域对“经典”概念的认知偏差,亟待从文学专业维度展开辨析:所谓“绝经经”,究竟能否承载“经”所蕴含的文明重量与精神厚度?
“经”之为“经”,在文学谱系中始终有着清晰的专业界定——它绝非私人经验的随意宣泄,而是文明长河中沉淀的公共精神结晶,是文学作品在审美范式、思想内涵、文化传承三个维度达成的终极共识。从文学发生学来看,“经”的诞生必然伴随对个体经验的超越:《诗经》“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的教化之力,源于其将民间歌谣升华为族群伦理的集体表达;《道德经》“道法自然”的宇宙洞见,是将个体悟道经验提炼为人类生存智慧的哲学跃迁;孔孟之文之所以成为“儒家经典”,核心在于其将个人道德修养拓展为治国平天下的公共价值准则。文学理论中“经典化”的核心机制,正在于作品能否突破个体局限,承载族群记忆与价值共识,最终获得历史与读者的双重认可。将余秀华书写绝经等私人生理体验的诗歌称作“绝经经”并等同于“经典”,不仅是对“经典”概念的专业误读,更是对文学传承中“经”所承载的精神重量与审美规范的消解。
从文学叙事学视角审视,余秀华的诗歌确有其独特价值:她以残疾之躯、乡野之境,撕开了主流文学的精致面纱,将女性隐秘的身体体验、底层个体的欲望与苦难以“原生态叙事”的方式直白呈现,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当代文学对边缘群体身体经验书写的空白。但这种价值始终停留在“私人叙事”的范畴,未能完成文学叙事从“个体经验”到“人类共通性”的专业跃迁。她写绝经,是“我身体里的铁锈味”般的生理阶段隐喻,是个体生命体验的赤裸描摹,缺乏对身体经验的文化编码与审美转化;她写爱情,是“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是私人情欲的激烈宣泄,未能将个体情感升华为对人性、情感本质的哲学思辨。而“经”的叙事本质,恰恰在于对私人经验的审美提纯与思想升华。正如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所言:“经典的核心在于其对人类共通命运的永恒追问。”《诗经》中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以男女情爱为叙事载体,最终指向“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的人性反思,完成了从个体叙事到人类情感本质的跨越;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以个人困顿为切入点,升华为“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家国情怀,实现了从私人苦难到人类生存困境的共情;福克纳《喧哗与骚动》通过康普生家族的兴衰,探讨的是人类文明的崩塌与救赎——这些经典作品的共同特质,在于其叙事始终包含“个体经验—群体共鸣—人类本质”的专业递进。而“绝经经”式的书写,始终困在“自我”的窄巷里,既无对文明秩序的敬畏,也无对人类命运的关怀,缺乏经典叙事必需的叙事张力与思想纵深,何来“经”的格局?
从文学审美学维度考量,“经”的核心特质在于其典雅性、庄重性与精神引领性,而“绝经经”式的部分表达,却走向了对“粗鄙化”的纵容与对文学审美底线的刻意冒犯。文学作为“美的艺术”,其审美价值不仅体现在语言形式的精致,更在于其通过审美体验实现对读者精神的滋养与引领。“经”之所以能成为文明的基石,在于其文字中蕴含的真善美,能够通过审美共情规范行为、提升境界——《楚辞》的瑰丽想象,滋养了中国人的浪漫情怀;唐诗的气象万千,塑造了中华民族的精神风骨;宋词的婉约豪放,丰富了人类的情感表达。这些经典作品的审美表达,始终坚守着“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审美中庸,将私人情感与身体经验置于文化浸润与精神升华的框架之中。而余秀华笔下的绝经、情欲,往往剥离了文化语境与精神内涵,沦为纯粹的生理本能展示,其语言表达缺乏文学应有的审美提炼,甚至呈现出刻意的粗鄙化倾向。这种书写或许能以“反传统”的姿态打破某种文化规训,却也消解了文学应有的审美底线与精神高度。从文学接受美学来看,经典作品的审美体验是“共鸣—反思—提升”的过程,而“绝经经”式的书写带来的多是猎奇式的感官刺激,难以引发读者深层次的审美反思与精神成长。当诗歌不再追求意境的悠远、思想的深邃,而沦为私人身体经验的“展览”,其与“经”所要求的审美范式,早已背道而驰。
从文学发展观来看,经典的形态固然是多元的,文学创新也必然要求对传统的突破,但多元绝不等于没有边界,创新绝不等于对经典精神的亵渎。文学史上的每一次创新,都是在坚守经典核心精神基础上的拓展:《楚辞》突破《诗经》的四言格律,却坚守着对生命的敬畏与对家国的情怀;宋词突破唐诗的平仄限制,却延续着对情感的细腻表达与对人生的深刻思考;现代派文学打破传统叙事结构,却始终关注人类的生存困境与精神迷茫。这些创新之所以能被纳入文学经典谱系,核心在于其坚守着“经”的精神内核——对生命的敬畏、对文明的担当、对价值的追求。而“绝经经”式的书写,本质上是一种“反经典”的表达:它以解构经典为乐,以冒犯传统为勇,以私人化替代公共性,以生理体验替代精神思考。这种书写或许能在特定时代凭借“争议性”引发关注,却永远无法成为“经”——因为经典的“创新”是“扬弃式发展”,而“绝经经”的“创新”是“破坏性解构”;经典是文明的凝聚,而“绝经经”是文明的消解;经典是精神的引领,而“绝经经”是欲望的放纵。
将“绝经经”称作“经”,本质上是这个时代文学审美滑坡与专业认知缺失的体现。从文学专业视角来看,经典的诞生需要经过“审美筛选、思想沉淀、历史检验”三重关卡,而“绝经经”式的书写在这三个维度均未能达标:它混淆了“私人表达”与“公共经典”的专业边界,将个体情绪宣泄误读为精神高度;模糊了“真实”与“粗鄙”的审美界限,将对禁忌的冒犯等同于文学创新;忽视了“创新”与“传承”的辩证关系,将解构传统当作文学突破。“绝经经”可以是当代文学场域中一种独特的“亚文化现象”,其对边缘群体身体经验的书写也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但从文学专业性来看,它绝无可能成为“经”——因为“经”的重量,从来不是私人经验所能承载;“经”的神圣,也绝不容许被随意亵渎。真正的经典,必然是在文明的长河中,经过时间的淘洗、价值的筛选,最终成为族群精神的灯塔。而那些沉溺于私人情欲与生理细节的文字,终将如浮沫般消散,留不下任何文明的印记与文学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