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
雪色
马佳
远处,天空雾蒙蒙的,隐约着小村的平房。它们的顶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白白的;高高低低的错落着寒风刺骨,像针一样穿透心灵,这鬼天气,路边的行人已经绝迹了,飞鸟,走兽,消失的无影踪。
招娣缩在大门口的狗笼旁使劲地搓搓发红的手,只要里面一出声,她就可以到里面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开水了。
“哇,哇...”伴随着一阵嘹亮的哭声,僵直了全家人期待的笑容,新生命的诞生,本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又是女孩,又是女孩,老宋家算是完了,完了”,招娣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妈妈找人看过的啊,是男孩啊,怎么会是女孩子呢?奶奶说怕她是个女孩不吉利,所以妈妈生产的时候一直让她待在外面,这怎么可能是个女孩呢?
她没敢进去,只是用力往狗笼边缩了缩,祈祷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妹妹结局能好一些。
两天后,襁褓中的婴儿被爷爷奶奶用一袋米换给了村头的王寡妇,爸爸靠在门框上一声不吭的抽着烟,妈妈面无表情的躺在炕上,招娣明白,不生出个男孩,妈妈的任务就还未完成。
重男轻女思想源自小农经济,和以此为基础的伦理、法律。具体而言,农耕时代塑造了中国传统的父权制宗族制度,男性的生理特性导致他们比女性具有更大的生殖红利,体力上的优势还决定了他们在农业生产和战争中的主要地位,从而承担了养老送终、传承香火、顶门立户、情感回馈四大功能。这些东西是村里来支教的老师告诉招娣的,老师还说,有些生不出男孩的家庭往往把自己的意愿寄托在女孩身上,像招娣、盼娣这一类名字都是这种含义,小招娣不动声色地用手捂住了作业本上的名字,此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只希望往后老师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时不会后悔告诉自己这个故事。
恰逢立冬,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往地窖储备食物,以度过寒冷而漫长的冬季,妈妈还没出月子,就被从炕上拽了起来去外面和其他人一起忙活,“有人在嘛?”田雨敲了敲铁门,看清那小姑娘的脸后立马慌张了起来,怎么会是她!都怪自己还没有看过学生名单就向他们灌输这种“反传统”的思想,所以在和家长简单的交流过后,田雨将小招娣拉了出去,一大一小托着脸蹲在已经干枯的槐花树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什么好道歉的,我还要感谢你呢,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自己名字有这么层意思”,明明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田雨却觉得她成熟的让人可怕,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开始家访下一家。
生男还未完成,女人仍需努力。这是田雨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为了让招娣妈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招娣的爷爷奶奶用尽了各种法子,偏方也没少找,甚至一度听信神婆的谗言要将招娣送出去当童养媳,若不是她竭力阻拦,小招娣现在的处境,她真的不敢想象。
皇天不负有心人,立春头天招娣的妈妈又怀上了孩子,算上招娣和堕胎、送掉的,这是她的第七个孩子,无法想象,彼时的她只有三十一岁。
招娣妈生产那天,好巧不巧又是个下雪天,按招娣奶奶的话说,她本来不该出现在医院的,但最近这一年,死丫头主意多了起来,拗不过她只能把这个拖油瓶带上。
本来田雨是一周前就要走的,但听说了招娣妈妈快到预产期她愣是多留了几天,接到电话时她格外的忐忑,生怕再是个女孩,那苦命的女人又要忙活一年。
“喂,招娣,怎么样啊!!”
“老师,任务完成了,任务完成了”
田雨十分的纳闷,为什么从招娣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欣喜
“好啊,恭喜你妈妈”
“可是,可是妈妈没有了,妈妈走了”
犹如晴天霹雳,田雨呆坐在办公桌前,久久不能释怀
风呼呼的刮着,卷起的沙石疯狂的拍打着窗玻璃;天越来越暗,小树在狂风中摇摇摆摆;呜呜的响声一片,人们就像喝醉了酒一般,与风、飞沙搏斗着,田雨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却还是迟了一步,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小招娣目光呆滞、旁若无人的坐在雪里,她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张张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迎着路人打量的眼光使劲将小招娣搂在怀里。
回城的那天,是小招娣去送的,田雨想下狠心把她带走、想带她脱离这个重男轻女的男权村落,但她没有那个能力,她带走了一个小招娣,村落里还有成百上千个小招娣,也仍有无数个女性在为所谓的传宗接代不懈努力着,能完成任务的人有多少,不能完成的人有多少,完成任务将自己命搭进去的又有多少,她不敢往下想,她能做的就是反复的告诉小招娣“男女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你要明白这一点!好好读书,你一定要走出来”,小招娣坚定地点点头,朝她挥挥手目送着她进站。
回城路上,窗外大雪纷飞,雪色茫茫,田雨明白,又要有个无辜的女人为了传宗接代死在手术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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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