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园子--清明节追忆母亲
母亲的菜园子
--清明节追忆母亲
我家有两块水地,一块栽植瓜果蔬菜,另一块也栽植瓜果蔬菜。
这两块水地(自留地)被一条通往“上川里”(庄名)的农家小路自然隔开,各自半亩见方,毗邻我家门前的小河,曾是我们家的“香饽饽”。
九十年代前期,人们生活困难,粮食紧缺,自留地里不是种小麦洋芋,就是种玉米并套种黄豆,生长茂盛,产量喜人。母亲留给我最好的吃食,不是过生日时灶堂里烧的火圈圈,便是燎的黄豆煮的玉米或烤的洋芋。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家里逐渐有了余粮,母亲才极不情愿地将它们改种为瓜果蔬菜。此后的好几年时间,这两块水地“华丽转身”,成为了母亲的菜园子。
春天一到,母亲便忙碌起来。她精心筹划着地里该种什么,种多少;哪家的种子品种优良,哪家的菜苗容易成活。母亲会打电话过来:“娃娃,你在刘姨姑娘的店里买几袋油菜籽、生菜籽、茼蒿籽,你们来了吃火锅,你看包装袋是这个颜色的……。”我便按照包装袋上的厂家信息,在刘姨姑娘小斌的店里悉数买好。至于辣椒苗、西红柿苗、茄子苗这些需要栽植的,母亲是不放心让我去买的,她总说这个比较有学问,尽管我是学农的。一般都是母亲亲自上阵,去市场上精心挑选,根系发达,秧苗强壮的,更容易成活。
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每到这个季节,母亲就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两块“宝贝”地里,干农活真是一把好手。从松土、施肥、浇水,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我常看见母亲蹲在菜地边,一蹲就是大半天,好像是在和蔬菜对话。
东方欲晓,晨曦初露,母亲便戴上既能遮风又能遮阳的草帽,提上干粮和水杯,扛上农具,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菜园。饿了,啃几口干馍馍;渴了,喝几口凉开水;累了,就坐在地埂上喘口气,也不回家烧碗热汤喝。母亲干起活来一鼓作气,毫不停歇。直至太阳高悬,别人都吃饭了,过路的邻居喊该回家了,母亲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太阳,发现真的该收工了。
每逢双休日回家,和母亲拉家常,临睡前,我对母亲说:“妈,你明天早上把我也叫上,咱俩一块去地里。”母亲答应着,但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母亲早已不见踪影。我立马换上旧衣旧鞋,随便洗一把脸,关上门,一路小跑,从生产队的“场”(碾麦子场所)前穿过,站在“瓦窑坡”(路名)上,远远望到母亲弓着腰、驼着背,佝偻的背影融在一片葱茏之中。
“你跑来干啥哩,这些活我就干了。”母亲嗔怪道。我很懊恼睡过了头,立即卷起裤脚,扫着露水,一边帮母亲干活,一边听母亲聊天。母亲向我传授各种蔬菜的生长习性:辣椒需要多浇水,茄子不能种得太密,豆角瓠子黄瓜需要搭架,洋柿子(西红柿)要多晒太阳……
母亲的菜园子名目繁多,品种丰富,她总是像照料孩子一样细心地打理着它们。一到收获的季节,整个菜园宛如一幅水彩画,琳琅满目,硕果累累;又似打翻了的香料盒,醇厚浓郁,香气弥漫。不仅有我们平时吃的辣椒、茄子、豆角、洋柿子、黄瓜,还有韭菜、葱、生菜、油菜、瓠子等;更神奇的是,还种西瓜、脆瓜、草莓,甚至落花生(花生),茄莲,还有两棵老家鲜少种植的樱桃树。
只要回到老家,大部分时间和母亲在菜园子逗留忙活。割一把韭菜,揪几根葱叶,摘几颗草莓、洋柿子,再随手拧几根黄瓜,用两只手象征性地蹭一蹭,便直接入口。黄瓜蘸着晨露的清脆,葱叶子混着花草的芬芳,草莓散发着泥土的果香,满口生津。最爽口的莫过于刚摘下的洋柿子,沙瓤裹着阳光晒透的酸甜喷涌而出,那才是土地最本真的滋味,比任何珍馐都鲜活。
母亲是一个热情好客的农家妇女。每年农历七月,村子里唱社戏,我便携儿带女,呼朋唤友地前往。彼时园子里的蔬菜如同丰腴的少女,频频颔首,出阁待嫁。此时的母亲,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领着我的亲朋好友,如数家珍的地介绍并采摘各种蔬菜,又分门别类地送给她们,母亲掩饰不住的满足和欢愉,每一道皱纹里都盛满了快乐。
茄子炒腊肉、豆角炒洋芋、洋柿子炒鸡蛋,韭菜辣椒圈,茄莲腌菜……这些家常菜,刚一入口,味蕾瞬间在舌尖上爆裂,每一口都是妈妈的味道,百吃不厌。直至多年后,那余味依然绵延不绝,挥之不去。
如今超市的蔬菜虽然整齐划一,光滑锃亮,但徒有光鲜的外表,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尤其现在催长的黄瓜和催熟的西红柿,虽驯化了表象,却放逐了灵魂。记忆中的味道如同退潮般渐渐消散,徒留舌尖上空荡的余韵。
母亲的菜园子不仅是我们家的“宝库”,也是邻里之间的纽带。每当菜园子里的果蔬丰收,母亲总会送给左邻右舍,笑着说:“自家种的吃不完,吃的时候自己摘去。”大多数时候,母亲托进城的人,把一些蔬菜和水果捎给我们姊妹几个,我们回到老家时,又恨不得把整个菜园子让我们搬走。这个菜园子就像一片绿洲,始终滋养着我们的身心。
孰料,母亲却在六年前离开了我们,那两块曾被母亲踩出年轮印迹的水地,也渐渐被荒草吞噬。清明上坟时,菜畦间疯长的野蒿杂草刺痛着我的双眸,那些曾被母亲手掌摩挲过的瓠子黄瓜的藤蔓,如今已枯成灰白的标本。
我站在残垣边上,清明的雨丝混着露水,听风穿过菜架的呜咽,浸润着记忆的褶皱。六载寒暑更迭,那些滚烫的往昔像未干的墨迹,在时光的宣纸上洇成淡痕。愿母亲在另一个世界,有菜花常开,无劳作之苦,守着她的菜园安眠。
乙巳蛇年四月于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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