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遇雨

文/ 郑业权 时间:

  午后遇雨

  塘西河的水面正泛着午后的慵懒,忽然天光就暗了下来。铅云压得极低,像是画者失手打翻了砚台,墨色沿着天际线迅速晕染。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便慌忙跑向不远处的凉亭,后脚还未跨入,豆大的雨点便砸在了石板路上。各种树叶们簌簌翻飞,恍若万千扑簌的蛾翅。一只蓝尾蜥蜴慌慌张张游过石阶,细长的尾巴在草尖上拖出暗绿水痕。

  顺着檐角垂下的雨帘将天地裁成碎玉,柱子上的朱漆被水汽洇得发亮。步道上原先悠游的蚂蚁大军此刻乱作一团,扛着食物的工蚁在雨帘前团团转圈,触角焦灼地碰触着同伴,催促它们快点再快点。一只不知名的灰鸟扑棱棱的也撞了进来,羽毛蓬起像炸开的绒球,歪着脑袋用琥珀色眼睛打量我这个不速之客。雷声碾过云层,惊得柳条乱颤,无数银箭斜插进河面。

  风裹挟着水腥气向我袭来,感觉有些冷,不禁双手交叉围体相抱。恍惚间我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那个望着周老庄贫瘠土地思绪万千的娃子,那个汤中简陋教室里挑灯夜读的少年,那个燕山脚下摸爬滚打的士兵,那个朱日和尘沙中英姿飒爽的青年军官,那个面对满堂将帅慷慨陈词的迷彩上尉,那个整天周旋在公文和应酬中的小吏......,哪一场雨没有淋湿我的生命呢?如今鬓角的白发倒是和飞溅的雨沫浑然一色了,我想笑,却见路边无数簌簌飘落野花,粉白的花雨竟比暴雨更急,像极了我亲手送走的那些退伍兵散落在火车站台的身影。

  "悲欢离合总无情。"蒋捷的词句混着雨声在齿间流转。早年读《虞美人》,总觉得"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太过萧索,此刻方知这"任"字里藏着好大的通透。石桌上的水痕蜿蜒成溪,恍若故乡老屋的瓦当沟,哪年父亲修补漏雨屋顶时,我和小花狗蜷在墙根下数檐溜,一滴,两滴,直到暮色漫过青砖地。瓦松在檐角轻轻摇晃,雨滴穿过它翡翠般的叶丛,碎成更细的珍珠,那一夜我是在邻居家拥挤的石床上度过的。

  忽有蛙鸣破雨而来,塘畔芦苇丛中浮着几团墨绿圆叶,原是睡莲趁着雨势舒展腰肢。紫红花瓣层层叠叠裹着金黄花心,宛如襁褓中的婴孩。二十年五前那个雨后的正午,产房窗外也是这样的睡莲在风雨中沉浮,小生命的第一声啼哭穿透厚厚的雨幕,与惊雷共鸣。而此刻的他竟早已独步天涯,风雨无惧。

  雨幕渐疏时,满塘荷叶正跳着绿绸舞。水珠在叶心聚成晶亮的银币,忽而承不住重量,哗地倾进下面的叶盘。这翡翠叠翠的戏码,比任何钟表都更懂得光阴的韵律。对岸芦苇丛中惊起一只白鹭,长腿掠过水面,翅尖扫开雨雾,恍若撕开宣纸的飞白。它投下的影子掠过亭前积水,惊散了水底游弋的云絮。

  云隙漏下的光柱里,蜻蜓们开始修补破碎的网。薄翼掠过残雨,在斜阳中划出虹彩弧光。麻雀们抖落羽毛上的水珠,重新变回圆滚滚的绒球,蹦跳着啄食枝头青涩的果实。我数着亭角坠落的雨滴,忽然想起那本《宋词》。泛黄的扉页上,少年时抄录的"壮年听雨客舟中"已洇成淡蓝,倒是夹在书页里的书签,还保持着当初的鹅黄。

  暮色初合,天边竟悬起半道虹桥。塘西河泛起琥珀色的光,每道涟漪都盛着零落的云霞。归途中遇见蜗牛在湿墙上作画,银亮的轨迹恰似未干的词句。老榆树的伤口渗出浓浓的汁液,与雨水交融成大地之泪。这场不期而遇的雨,到底淋透了什么,又洗净了什么呢?鞋底沾着的花瓣,在石板路上印出浅红的胎记,恍若岁月盖下的闲章。路面的水渍已褪成淡淡的光影,雨前慌张的蚂蚁正在上面描画神秘符号。我忽然读懂那些蜿蜒的纹路——那是未及诉说的往事,是正在凝固的此刻,是终将风干的未来。起身时,衣襟拂落的雨珠坠入草丛,惊醒了睡在酢浆草叶底的残雨。

  转过廊桥,晚风送来断续蝉鸣。积水中的天空渐渐拼凑完整,却已不是先前的模样。草叶擎着水珠,像举着剔透的时光容器。忽见方才那只蓝尾蜥蜴盘踞在断碑上,鳞片闪着青铜光泽,仿佛某个古老文明的图腾。它静静凝望雨后的世界,直到我的影子漫过那无字的碑文,才倏地钻入苍苔深处,只留下微微颤动的蕨叶。河岸柳条垂下万千绿帘,每颗水珠里都囚着一朵微缩的虹。我仿佛看到不知哪年在途中遇见的船娘摇橹而过,木桨搅碎满河金鳞,船舷边荡开的涟漪里,沉睡着支离破碎的云影天光。(作者:郑业权)

          

《午后遇雨》

  午后遇雨  塘西河的水面正泛着午后的慵懒,忽然天光就暗了下来。铅云压得极低,像是画者失手打翻了砚台,墨色沿着天际线迅速晕染。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便慌忙跑向不远处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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