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萃之夏
冷萃之夏
今夏来得太猛。六月的太阳像被谁提前拧到最大火力的灶眼,把一向凉爽的辽沈大地烘得滋滋作响。往常,我习惯用滚烫的水冲一杯热咖啡,沐着晨昏,任一抹醇香氤氲,温暖心房。可今年,热水尚未入口,额头已先冒出比咖啡还烫的汗。于是,我毅然决定投奔冷萃。那是一种能把时间和低温一起密封,让咖啡褪去苦涩,然后慢慢“长”出清香的魔法。
我一刻也等不及,终在凌晨下单。快递小哥把它放在门口时,热浪还在楼道里盘旋。我拆开包装,先读说明书:粉要中粗,水要冰凉,时间要一夜,耐心要多一点。我小心翼翼地把咖啡粉装进被滤网包围的柱体长槽,像往一只睡袋里塞进一个会做梦的人。旋盖时,我听见“咔哒”一声,以为是安全锁,后来才晓得,那不过是当时的错觉。
第二天清晨,我打着赤脚冲向冰箱。拉开门,冷气扑面,目光所及,意料之外,是一幅颇为荒诞的画面:咖啡粉越狱成功!它们在杯中开起了狂欢派对,褐色颗粒像微型浮冰,漂得甚是理直气壮……我愣了两秒,竟笑了:原来咖啡也有逃学的渴望。幸好备有漏斗,我过滤一下,浅尝一口,味道竟也不差:干净、微甘。只是视觉上的狼藉,留下一粒似咖啡粉末般小小的遗憾,瞬间卡在了喉间。
清洗滤网时,我才发现槽塞的缺口大敞着,像一扇忘记关闭的校门。原来昨夜那声“咔哒”,只是塑料的玩笑。我把冷萃杯所有零件拆开,又重组,像给一部悬疑剧补拍关键画面。
第二次,我在二十一点开始实验。拧槽塞时,我把它旋到阻力最大处,再回四分之一圈,像给琴弦定音,再三端详确认,才把冰箱门重重合上。冰箱传出低沉的电流声,仿佛替我按下了计时器。我隔着门板,对着里面的黑暗道:“这次,拜托你咯!”
凌晨五点,我从睡梦中惊醒,打一激灵,趔趄起身。冰箱门一开,冷气先逃,映入眼帘的是一杯澄澈的琥珀。光线穿过液体,在玻璃隔板的台面投下一小块温柔的日食。没有逃犯,没有浮冰,只有香味像缓缓升起的望舒,落在我的掌心。我屏住呼吸,仿佛大声一点,就会惊碎这杯清梦。
第一口冷萃瑰夏入口,似雪落春樱,冰息里漾开佛手柑与茉莉的幽光。荔枝蜜甜轻吻舌侧,可可尾韵如晚风拂过赤霞。冰凉回甘间,盛夏的瑰丽轰然绽放,万瓣花火在心底燃成一片海洋。
端着杯子,倚靠南窗远眺时,我忽然明白,冷萃教给我的,不只是如何降温,而是如何把时间折叠:在密封的黑暗里、在每一刻耐心的等待里,让一切喧嚣沉淀,真正醇美的味道才能得以浮出水面。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总喜猛火快炒,生怕错过什么,把日子煎得噼啪作响。可有些答案,偏要等上一夜,还需冷藏。旋紧槽塞的那一刻,我旋紧的不是咖啡,而是我潜意识里藏着的浮躁。冰箱门合上的那一瞬,我把自己也一同关了进去,与未知同眠。
不觉杯底渐空,只剩一圈浅褐色痕迹,恰似圆月久经岁月打磨后,映下的薄影。我把它洗净,倒扣沥干,颗颗水珠沿杯壁滚落,像为下一轮实验标注的省略号。
在半夏时节,我终于找到属于我的清凉。它不在空调冷气的出风口,不在冰镇汽水的嘶嘶声中,而是在一个磨砂的冷萃杯里,在一场从失败到成功的缓慢发酵中。
明晚,我还会重复同样的动作:装粉、注水、旋盖、冷藏。生活最动人的部分,从来都不是惊天动地,而是这些可被轻易复制的微小仪式中。它们让人确信:再热的夏天,也能被一杯冷萃轻轻按下休止键。再浮躁的心,也终将在某个清晨,睡眼惺忪间,听见清澈的回响。
作者简介:马芳,管理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其作品散见于公众平台。
《冷萃之夏》




